本
文
摘
要
DAY ONE
在我与Hans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中，我一直努力让他在更早的电影制作阶段介入。我从不认可给影片添加音乐这样的做法，这也是我从来不做短期电影制作的原因（用其他电影的配乐临时编辑拼凑）。在我看来，音乐是一道影视大餐中的主要食材，而不是即将上桌前现淋上的调味料。为此，我在着手制作INTERSTELLAR之前就把Hans找来，为我们的合作提出了一个相当激进的想法。我想请他安排出一天时间给我，我给他一个信封，信封里就装一张纸，上面写下我对下一个项目的说明。这张纸不会谈及影片的类型以及任何故事情节，仅就影片的核心内容做简要的说明。我的想法是请他在看到这页纸的当天就开始即兴创作，不论他在白天根据我的这一页纸创作出了什么，傍晚他都将演示给我听。而他当天的创作将成为未来影片配乐的基调。
Hans同意了我的想法。我想他是能理解我的苦恼的：在一个数年制作周期的项目临近结尾的时候，为了得到影片配乐的最好效果重复回顾之前你所构筑的一切以及激动人心的情节，和版权方来回交涉争吵，这是一件绝对苦恼的事情。Hans他明白我的意图，我想做的是彻底改变他惯常的配乐制作程序，给予他音乐灵感及情感表达的绝对自由，好让他音乐的种子在生根发芽之前，在最早期就开始与故事叙述相融合。
在我看来，这样的尝试大多只能纸上谈兵，很少能真正付诸实践。但是Hans他真的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了，并且在数月之后的一天，他的音乐竟驱使我坐下来，开始了我自己的创作旅程。那天，我将信封交于了他，请他开始创作，心怀期盼的我尽量不去注意时间。记得大概在晚上9点左右，Hans叫我过去，我立即驾车奔去他的工作室，当时心中充满了期待。我在沙发上坐定，瞟了一眼他屏幕上的一段录音，是一首大概三到四分钟的曲子。他按下播放键，而后当我听到一段绝对简而不凡的钢琴旋律时，我笑了，我意识到这就是我努力在纸上描述的那则故事。这一超常规的尝试最终能有如此好的收效是我俩之前都没有想到的。之后一个特别激动的经历，是我和一个聊过该项目故事创意的合作者一起又听了那段音乐，我们当即意识到这将是一个绝佳的科幻电影项目，将是我们从来没有做过的一部意义非凡的科幻巨制。从人间的悲欢离合到超越世俗的时空穿越，Hans很高兴能够尝试用音乐来引导和表现这一感情跨度。他随后给了我一张带有之前录音的CD。他将其标名为“Day One”。
虽然我俩也曾有过“day two”或“day three”的念头，但我们知道不管怎样，种子是已经种下了，我和我的其他合作者需要继续推进下一步的工作，Hans的配乐才能走的更远。而我在写脚本以及拍摄影片的时候，曾无数次地听“Day One”。这首曲子对于我可以说是一种感情上的寄托，而在Hans历时两年充满煎熬与 *** 的配乐制作过程中，这首“Day One”也同样一直是他的感情支柱。与惯常的工作方式相比，很少有艺术家会欣然地去接受如此直接的工作挑战，而高效地利用工作环节激发创作灵感是我从Hans身上学到的许多事情中的一件。他是一个乐于拥抱 *** ，面对理想可无视现实窘境的创作者。在他看来，做事情本身就是一件事。
在INTERSTELLAR制作的过程中，Hans终于实现了他终极版的“潜身修炼而后完美呈现”的工作癖好。也许正因如此，INTERSTELLAR才成为了他众多作品中最为亲切，同时也是最为独立的音乐作品。也许正因如此，这部作品才能带我们穿越如此浩瀚深远的时空，给我们带来如此震撼而难忘的音乐体验。
克里斯托弗·诺兰 201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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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始于Chris的一个主意：“试试用管风琴来做配乐怎么样？”
教堂的风琴已经演进了上百年历史，作为不断创新的科技产物，它也不断地在改进着使用技术。直到17世纪，管风琴一直是世上制作最为复杂的手工装置，后来电话的发明才取代了它在技术上的复杂地位。令人疯狂而眩晕，如迷宫般繁复的音管，多组鼓风杠杆和键盘包围着演奏者，好像坐在驾驶舱座椅上的宇航员，面对数组转换按钮，脚踩多个操作踏板。风箱中巨大的气力推响着上千个庞大的音管，有时产生的声音过低，听上去像是一记打在腹部的重拳，有时发出的声音又可以像童声合唱般精致而美妙。而如今，史上第一个配有管风琴音色合成模拟器的数字键盘诞生了。我们发现这也是创作INTERSTELLAR背景音乐时，能够试图诠释其感情的最好乐器。
而当时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必须先要找到一个令我们满意的管风琴音色模拟器...
我一般不会在纸上作曲，我会直接将音乐信息写入电脑，这就需要一个可实时为Chris和我播放展示的处理器，之后再进行进一步的编辑。如今的电脑技术已经允许音乐创作者使用电子音乐合成器进行虚拟创作与编辑，然而这就要求每一个新项目都要从疯狂的捕捉音色工作开始，我会花上数日在我的实验室里寻找音色样本并尝试合成，之后便会依此建立这部影片的音色调试板。
早在2013年，就有朋友介绍我认识了Brett Milan，一位已将英国Sali *** ury Cathedral内1877年的 “Father Willis” 管风琴数千根音管进行拾音的绅士（每根音管都进行单独拾音），并且他已经完成了对该录音的数字音频转换工程并形成了软件，现在我通过一架键盘即可在我的电脑上演奏模拟音色的 “Father Willis” 管风琴。这项工作耗费了他两年多的光阴，但我想说“Father Willis”绝对是一个极其宏伟美妙的发声器。当你弹奏他的时候，你好像能感受到它原有风箱中沉重粗哑的呼吸声，就像有一头深埋地下即将醒来的巨兽。有时，它会从极为羞怯，轻柔而温情的声音突然转变成大风暴般肆意狂怒的咆哮...你会感觉每个音从成形到展现，都来自于它每一大口的呼吸，就像我们人类靠一口接一口律动的呼吸而存活一样。在录制音管样本的时候，受Sali *** ury Cathedral多孔洞的室内环境影响，录音获得了极佳的声场效果，音效让人沉醉。你需要感受的已不止于琴声，你需要感受的是它所带来的整个空间感。
对我来说，这次有点像是回家的感觉。我总是怀疑所有未来题材的电影都会带有怀旧及强烈的个人色彩。我在德国的一个小山村中长大，我家与一座中世纪的塔楼相邻，当时塔楼已被一个年老的演奏家改造成了他自己的家，并装进了一架2500管的巴罗克风琴。他是我家族的朋友，所以我经常去他家找他（那时我大概5岁），整天的沉浸在音乐当中。当时，我的脚还够不到踏板，但我很清晰的记得我成功的那天，我的腿已经长到足够长了，我有节奏的踩着低音踏板，整个房子到顶梁都在震颤。对于我的父母来说这只是他们的孩子在制造噪音，但对于我家族的这位老朋友来说，这可是大胆的和声尝试。他总是不断的鼓励我，对于我后来走上音乐的道路有很大的影响。
自那些日子到现在，我都没有再碰过管风琴。但是这次我把自己锁在了屋里，肆意的让Sali *** ury Cathedral的管风琴声把我带回到儿时的塔楼去，那个充满音响和快乐的奇幻空间，而我就此变成了一个隐士。我把自己锁在创作间里，不再外出，不再与别人交流。我创作，回家，睡觉，忘记吃饭，醒来又开始次日的创作，完全沉迷于其中。有时Chris会来找我，我会给他展示些我的新想法，这期间又会不断点燃新的交流，然后有更多新想法产生。通过我们的探讨，影片的声音世界变得越发成形而详尽，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在前期有建立相关的尺度原则，我们很清楚哪些声音（乐器模拟软件）是我们不想要的，比如绝对不要“big epic action drums”（大史诗鼓）的声音。过去十年我们用的很顺手的“string ostinati”（ostinati弦乐），这次被替换为了大部分的“woodwinds”（木管乐），四架“concert grand piano”（乐队大钢琴），“harp”（竖琴）和“marimbas”（木琴）。我尝试合成空气和风的声音；我尝试利用“large choirs”（大型唱诗班）表现呼气声效，而不再是旋律；大胆利用柔软的和声为钢琴配置混响。每一天，每一次探讨和交流，我们两人都在尝试打破界限，为影片制作探索新的可能性。
我从不会在一首作品上一气呵成，因为我很容易会被后面萌生的一个好想法而吸引，因此我的 *** 构想在中途很容易就被抛弃了。可能有时一首作品刚刚完成一半，Chris就会把它拿到剪辑室，他和Lee Smith，Alex Gibson会在那里试图用音乐去搭配某一个镜头。我在工作室进行创作期间从来没有拿到过真正的影片。Chris和我都愿意让音乐和影像在它们自己的节奏和空间里发展。相比让想象力受制于剪辑师，我愿意选择自由发挥，我愿意用第一次看到影片脚本时获得的情感冲动去创作。这也绝不同于任意创作，它会迫使我不断的回想故事的核心情感，然后从中提取真正让人们产生共鸣的东西来进行创作。
在Lee和Chris完成影片剪辑时，我已经完成了音乐制作并已将其配到影片当中，这次所有的音乐创作，每一个音都是由我独自演奏完成的。然而这又把我们带入了一个有趣的窘境。作品中由管弦乐团模拟器所发出的每个音通过我个人的理解、演奏与编辑，其力度似乎被表现的过于强劲了。在现实当中，一部音乐作品通常由管弦乐团来进行演绎，作品中所包含的情感会由每一位乐手的表现被展开。相比之下，我“一个人的乐队”所表现出的情感会过于集中，之后会由管弦乐模拟器的强劲声场再次渲染，因此作品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得了忧郁症一样，有种声嘶力竭的孤独感。
当时几乎身边的每个人都认为我们已经完成了，但Chris和我继续远征到了伦敦，去拜访杰出的音乐家，走访了两个声场设计绝佳的教堂，看看他们能为我们的项目带来些什么。我们最后都快绝望了，很容易就会妥协于之前的电子模拟器版本。但果不其然，后来还是这部影片及其故事本身给我们推了一针强心剂，电影故事中的潜台词迫使我们重新思考了我们的工作。这部电影几乎是在指令我们：既然当初不顾一切的投入其中，那就该把它做到最后。
所以后来，我们在伦敦预约了一支大型管弦乐团，乐团中几乎所有乐手我们都非常的熟悉，在过去这些年与我们都有过频繁的合作，所以我们相信他们有能力帮助我们掌控和展开作品中的情感。我当然希望作品能够在Sali *** ury Cathedral录制。由于教堂距离伦敦市有着将近130公里的路程，我当时每天早上都会做好可能的准备与乐团的上百位演奏家登上开往Sali *** ury的火车。幸运的是我的挚友，作曲家Richard Harvey，建议我们可以在位于伦敦市中心的Temple Church进行录制，而且教堂的管风琴师将是Roger Sayer。
走进Temple Church，我好像步入了历史长河，教堂最早由圣殿骑士团建立，数座法庭围绕的它真正坐拥着权力。而我知道当一个人被获准成为律师时，他真的会被叫到Temple Church的祭坛上给出誓言。那些发生在数世纪前富有智慧的伟大论述如今依稀回荡在此，那些曾经影响人类未来发展的决定好像正在墙内发生着。地面上镶刻着如幽灵般存在的骑士石像，滴水石兽在高墙之上凝视着你。我们在教堂的圆塔一端安排了弦乐组，在祭坛一端安排了一组弦乐四重奏来均衡声效，拉近距离。Abbey Road录音工作室为我们在圣器收藏室内搭建了一个临时控制间。Temple Church内的管风琴可算是世界上最宏伟的管风琴之一，它在2013年时被修复到最佳品质。
我是个总爱操心的人，且通常都能找到很好的理由。这次我最大的赌注，也是最为关心的是管风琴和它的琴师。管风琴的演奏难度是出了名的，你很难在一定的节奏下演奏好它，因为在你按下琴键后，内部装置做不到立即鼓风至音管，其漫长的发声延时让人抓狂。另一件事情是通话质量糟糕的越洋电话。我根本听不到管风琴琴师Roger Sayer在弹奏。他这样（可能是习惯于弹奏周日圣歌的原因）怎么能完成我们的音乐录制工作呢？不是我打退堂鼓！你知道在电脑上作曲时，你是不用考虑其弹奏的难易程度的，因为电脑在演奏音乐时不存在任何限制因素，所以当我在电脑上作曲时很容易就写出了超级复杂的，演奏技艺要求极高的曲子。我从不会在创作时因顾及难易程度而限制我的想法，从不会去考虑人类能否演奏它的问题。当我们的飞机快要抵达伦敦时，我开始焦虑起来，我担心我们的所有努力最终会变为一场烧钱的，令人难堪的败局，我低声向Chris述说着我的担心。我们决定务实一点，将期望降低一些，只要这次能收获到有新意的音色或是进行一次很棒的试验，我们这次旅行就算值了。
而当我最终见到Roger Sayer时，我立即就被他的亲切与幽默感，温和的声线，自信的言谈举止给懵住了。英国人似乎有一种绝妙的方法能将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变成小菜一碟，他们漠视困难，同时对自身才能保持着谦逊。他显然已经了解过自己的演奏部分了，那些部分看起来好像对他不算什么，只说了句“也许我们应该演奏一下”，然后他就顺着台阶爬上了管风琴阁楼，推出了音栓（控制气流进入音管的组件）。当最先一个音响起的时候，我发现我完全不用担心了...
Roger他是位艺术家，他是位技艺精湛的艺术大师，他成功的驯服了这头大野兽。他弹奏时迅猛、灵巧、精准，而且准确的抓住了我音乐的风格与感情，他默默地添加并掌控了作品中所有应予表现的感情点。根本无从担心他的节奏与时机把握，不用担心作品中的思想与情感因为他的个人演绎而被淡化，因为他完全能够理解我的表达意图。电影仿佛在这精彩的一周中变成了Roger Sayer的个人秀。
同时，在我们之前经常工作的地方，AIR Studios录音工作室，Richard Harvey已经同意了领导并指挥木管乐器组和铜管乐器组。作为一位音乐大师，他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我们的这次不计后果的音乐试验中。我们不光要录制音乐，我们还需要录制别的声音。“你能尝试让它听起来更像弯曲金属片的声音么？”；“我们能营造出大风刮过玉米地的声音么？” 我想Richard已经拿出了他全部的探索精神，而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了：“你知道么，Chris，这些音乐家毕生学习的就是如何不演奏出这样的声音！”
但是，影片还是需要我们推倒这样的界限。推倒音乐家们能够做到与难以做到的界限；推倒什么能被录音，什么不能的界限；推倒每个人耐力，专注力和创造力的界限...我想我们这一次已经做到了。
而这样的做法，真的没有办法去考虑所谓的谨慎。
汉斯·季默 201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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