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不坑，必更）（几天后追加：可能会坑）
世上本无事，庸人多自扰。
而我，当然也是熙熙攘攘“庸人”中不起眼的一个，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用同一问题来折磨自己——
“我是谁？”
“我特么是谁？”
“哈，我究竟是谁啊？”
“我是谁呢。”
到了最后，我已经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了，只是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麻木地、惯性地、发癔症般念叨着——
“我是谁。”
这个问题，过了二十年，终于变成了最接近四岁那年的模样。
哈，不过是末尾“问号”与“句号”的区别呢。
【1】我是女主播
我是谁，我是女主播，一个在直播平台上出卖时间换取金钱的女主播，而已。
“女主播”这三个字被附加了太多的想象空间，一看到这三个字，男人们便联想到白肉与红唇，女人们便联想到……
嗯，女人联想到的可比男人们多多了呢，不过我不在乎。
我只需要在乎我的粉丝就可以了，而我的粉丝——百分之95都是男人。
呵，男人。
每到晚上6点钟，我就要上线开始营业，直到凌晨1点钟才会下播。每天播7个小时，每个月要播满200个小时。
没错，200个小时，我大概是某牙最拼的直播一姐了吧。
公司定的时长其实是120个小时，但120个小时还不够，我一定要播够200个小时才可以。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因为我热爱我的工作，
因为我喜欢直播这个行业，
因为我舍不得我的观众们，我要多陪陪他们；
也……因为……我缺钱。
哈。
我真的很缺钱，也常常有一些粉丝公屏打字劝我爱惜身体不要播那么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缺钱，我并不因为缺钱这个理由而感到羞愧，这世上缺钱的是蚂蚁，不缺钱的是大象，蚂蚁可比大象多多了。然而，缺钱背后的原因让我难以启齿，不，呵呵，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而已。
OK，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的烟火，而已。
今天照常6点钟上线，昵称为“姐姐要吃蛋白质吗”的粉丝一如既往率先出现在弹幕里。
“小可爱今天也准时开播了呢！”
“小可爱今天要播哪个游戏呀？”
“小可爱今天也要加油哟，我晚点再来看你哦！”
不得不说，这个人让我恶心。
他的昵称，他的弹幕，他的语气，他的标点符号，统统让我觉得恶心。
屏幕那边是怎样一个怪物？连续一个月，每天潜伏在我的直播间里，像蹲点一样等我开播，每次开播之后他都会率先在聊天窗口发弹幕，那些弹幕里无一不透露着口水腥臭。
作为一名主播，这样厌恶自己的粉丝是很没道理的，要饭的遇到施舍的人应该摇尾乞怜才对，这才是生而为人的正确姿态。
可是，“蛋白质”的行为已经严重超越了正常看客的边界。
他的ID没有任何多余信息介绍，他从来不去看其他直播间，他也不会一直停留在我的直播间，实际上，我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在看我的直播。但是他会每天开播时打招呼刷一个价值88元的火锅，每天下播时再刷一本价值100元的魔法书然后说晚安。
遇到这样的金主，运营经理自然要锁死，后来连老板也对他感兴趣起来，叮嘱我们要照顾好这位“客户”——生日那天，蛋白质在直播间一下冲了个价值6万元的帝王。
呵，6万块，30%归平台，50%归公司，20%归我——我到手1万2千块。
当然要把他供起来，运营给他安排了直播间的房管，还一顿私信热络把人家给拉进QQ粉丝群然后又给加个房管。老板说了，这个人要特别关注。这话，一方面是对运营经理说的，一方面也是对我说的。
我懂，但人活着吧，有时候还真就得装傻充楞。
开播的时候，我跟大家聊得火热，可下了播还让我去博各位爷的欢心，真做不到。一天7个小时的直播，一个月200个小时的目标，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没错，我是缺钱，我是得放低姿态。
电影里说的那句话没错——
“你还想站着把钱给挣了？”
要恰饭，就要懂事。
可是，我并不是个真正的女人啊。
我倒是真想像个女人一样去勾引男人，我盘正条顺，宝藏女孩的可爱和风情 *** 的妩媚切换自如，我真的是个人间尤物啊，啧啧啧，我是女人中的女人。
可是，有时候，性别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我觉得我现在真的是个女人了，可那仅仅是我觉得。
这个世界，有那么一群男人——“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还有那么一群女人——“男人说的都对。”
而我，尴尬地卡在男人和女人的阵营之间，往好听了说叫“中立”，往难听了说叫“变态”，往客观了说叫“社会边缘群体”。
去特么的”社会边缘群体“，呵呵。
过去就像是从没被晒过的被子，那些阴冷潮湿的味道，已经在黑暗里发酵了20年。
每当我离开被窝，我就变成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主播，出现在无数屏幕里，我的笑声像是长了触角，顺着电流爬到无数看客的耳机线，挠着他们不甘心睡去的耳朵，挠着他们在黑夜里期待被抚慰的灵魂。
可每当我钻进被窝——通常是白天，虽然是白天，我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黑夜独有的气味，我还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20年前——年仅4岁的我曾感受到的困惑。
20年前，我困惑着——”我是谁？“
20年后，我依旧困惑——”我是谁。“
【2】夏田，我是谁？
20年前的我，是个小男孩。
嗯，性别男，小男孩。
那年我4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妈妈夏翠翠，那年我看着妈妈嫁给了老顾。然后，我就没有妈妈了，我多了一个姐姐，她叫夏歌。
我在乡下长大，夏天听各种虫子叫，冬天和姥姥围着火炉唱歌。四岁那年，妈妈出现了，她带我去了一个可以看得见大海的小城。
在那之前，我就知道，我有一个妈妈。姥姥总是讲，说妈妈如何如何懂事，妈妈的命是如何如何的苦。
“夏田啊，你长大了一定要孝敬妈妈啊。”
“嗯。”
可是那年夏天，当妈妈终于出现的时候，我慌张得哭了。
我在外面疯玩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说她回来了。
“哈哈，田田，你妈回来咯！”
“要带着田田远走高飞咯！”
“哎呀真是，啧啧啧。”
我怔怔地往家里走，一路上被大爷大妈们的欢声笑语绕懵了。
我是有个妈妈，我知道她叫夏翠翠。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远远走回去，发现姥姥家的小院里站了好几个人，看热闹的邻居中间围着一个俏丽的身影。她老远就看见了我，她一看见我就笑了，她冲着我喊：
“田田，妈妈回来了！”
我有点惊慌，本来就慢吞吞的步子这下像是两块磁石摩擦在铁皮上。
她张开了双臂，她是要拥抱我吗？
我怕，我怕这个叫做夏翠翠、被冠以我妈妈头衔的女人。
她一直活在火炉边姥姥的故事里，当她突然这样真切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慌了。
年幼的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年幼的我，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妈妈时，隐约觉得自己应该欢喜，隐约觉得自己的恐慌是错的。
我终于快走到她跟前的时候，握了握拳头，突然踮起脚小跑几步窜到她怀里。
这才是孩子见到母亲该有的反应才对。
可是，后来证明，心里的恐慌和害怕并非空穴来风。
在四岁之前，我叫夏田，我有个叫夏翠翠的妈妈。
在四岁之后，来到靠海的南方小城，我叫夏田，我妈妈......我没有妈妈，我有个姐姐，她叫夏歌。
我开始困惑，妈妈成了姐姐，妈妈从夏翠翠变成了夏歌。
那我呢？
我是谁？
我还叫夏田，可我分明不再是以前的夏田了。有一个夏田死了，有一个夏田活了，四岁的我像被笼罩在一个梦里，不知道梦里的那个死了的是我，还是梦外那个活着的是我，抑或是梦里梦外其实都不存在这样一个我。
我是谁？
【3】乔仙子直播事故
莫言写《平凡的世界》那会儿，据说是日上三竿才起床搞创作，后来还有本书叫《早晨从中午开始》。
嗯，现在是中午12点，嘿嘿，我的早晨也是从中午开始的呢。
不过，我一个女主播读莫言的《平凡的世界》还敢和大作家比肩说——
“我的早晨也是从中午开始的！”大概被群嘲到钻老鼠洞吧。
嗯。
没错，我的生活，确实挺像老鼠的。
我在夜里工作，到了早晨5点钟就像老鼠一样钻进被窝。
就连直播的时候，我都要带着面具。
我怕露脸。
我怕被人认出来，我曾经喜欢的男孩子，如果他看到我成了女主播，他会怎么看我？
他不会看这种平台的，可是万一呢？
我不敢去赌。
易晓寒，我想要再见到你，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喜欢了你十年。
呵，想想而已咯，也没那么痴情，这样的暗恋不过是给自己编个梦而已咯。
不想露脸，其实还是为了自己着想，赚够了钱，我要彻底离开这个行业。
假装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淹没在人群中，过完自己普普通通的一生。
呃，如果说有什么不普通的，那可能就是我长得太不普通了吧，哈哈哈！
坐在床上想着想着竟然笑出了声，我大概是个疯女人。
突然，运营经理打来了微信语音电话。
“出事儿了，乔仙子出直播事故了，你马上准备一下，我们公司两点钟开线上紧急会议！”
电话挂了，我有点懵，乔仙子出了直播事故怎么连我也要开会？
乔仙子和我是同一个MCN公司的。我们俩算是公司的门面了，而且我们特征是都不露脸。
当初我愿意跟公司签约，也是看公司捧红了乔仙子而且还允许乔仙子给脸部打马赛克。那行，为了赚钱，我也能直播，让我带面具就行。
直播行业真的是千奇百怪，有的人主播卸妆，有的人直播唱歌，有的人直播炒面，嘿，还有人直播哄观众睡觉——美名其曰MSAR。
条条大路通罗马，各位主播真是各有神通。
公司给乔仙子打马赛克，反而能够引起观众的好奇心。观众看不到主播的脸，更加沉迷于乔仙子软软糯糯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勾魂儿的索，勾得无数土豪刷礼物打榜。听说有段时间，榜一和榜二闹得不可开交。大概情敌相见总是分外眼红吧，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在直播间吵起来，偏偏两个人都是房管，榜一把榜二给禁言了，榜二不服气，在直播间疯狂刷价值66的“刷屏气球”——只要送这个礼物，整个聊天框就全是气球，存在感拉满。榜二在被禁言的情况下疯狂送“刷屏气球”，当天的直播热度直逼300万，这里头有一半是来看榜一和榜二的互掐的。
事件怎么收尾的不太清楚，我也在直播，只是后来乔仙子那边下播时经理来了一个引流操作、从那边带过来不少看客。很多人意犹未尽，在我的直播间一边给我八卦隔壁发生了什么，一边感叹乔仙子魅力太大竟然引得两个土豪为她砸钱较量。
呃，所以这次乔仙子又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的话，按常理讲我应该还没下播就能收到消息啊，毕竟看直播的男人们八卦劲头超乎想象。
我打开公司群，发现已经有人发了好几条链接——
“乔仙子崩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某直播平台女主播挡脸马赛克失灵...”
“粉丝受到惊吓，榜一榜二直接炮轰MCN公司在骗钱……”
看了视频才知道，原来乔仙子在镜头前暴露了素颜。她之前休假太多，本月累计播放时长不达标，马上就月底，她不得已只好一口气从昨天下午播到了今天上午10点钟——冲时长。可能是过于疲劳，也可能是助理提前下班了，总之，播到后来，挡脸的樱桃小丸子马赛克突然消失了。
她并不丑，可是和一直以来公司给她打造的绝世美女人设相比......着实相差甚远。
没有美颜，也没有化妆，就那么突兀地暴露在了直播镜头前，然后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嘲讽。
互联网时代，翻云覆雨手从来不是主播，而是观众。
古代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放到现在就是——观众能捧你、送你上青天，也能一巴掌打下去把你压在五指山。
这次，她想要翻身，恐怕难了。
但我说不上同情，毕竟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
世界太复杂了，人性太矛盾了，看不透，想不通。
受害者可能是加害者，加害者可能只是跟风者，而跟风者里又很可能藏着主导一切的幕后主使。
又或者，根本没有主导者，所有的一切都是泡影，一场群体的无意识的短暂狂欢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