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我是一个私生子,爱上了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一
我惊恐的看着趴在地毯上的男人。他应该刚死掉不久,因为地毯上他流的泪还没干透。
我壮着胆子蹲到他脸前,是一张很白很美的脸孔,睫毛投下一圈浓重的阴影,嘴唇有点薄,嘴角和眼下有两粒小痣。不知道我什么,我心里涌出一股熟悉的感觉。
我站起身打量着房间,房间不大,窗帘都被拉上,只留了一盏灯在电脑桌上。电脑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我想过去,但男人就趴在电脑桌旁边,我没有勇气再过去。
不过,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我尝试打开门,但是我的手握不住把手,我又去拉窗帘,窗帘从我手里穿过。
我颓唐却不死心的去碰身边的所有东西,但一个也碰不到抓不住,我最后往电脑桌对面的落地镜前走去。
镜子里能看到电脑桌,能看到趴着的男人,能看到墙角,能看到家具,能看到它面前的一切,除了我。
原来我已经不是人了。
那为什么我不能离开这里。
忽然,我不自主的往电脑桌前走去,然后坐下。是的,我真真切切的坐下了,没有从椅子上掉下来。
我看了看时间,九点三十一分。
电脑上播放的是两个泰国演员合唱中文歌的视频。我看了三遍这个视频,期间擦了两遍眼泪。真奇怪,一个鬼,还可以流泪。
擦完眼泪我看着我的手抓起旁边的药瓶,是一瓶安眠药。
拧开,倒出一把,吞下,咽下去。再倒出一把,咽下去。
我的喉咙好难受,我不想吃!
但是我的手扯了一张纸巾,然后我一边哭一边笑的跟着视频唱:
万里迢迢江水未曾能把我阻拦
万里澎湃江山只需我转念一闪
万里光阴我归心似箭
万里星河命运误我不认输该如何?
跟着唱了两三遍,我眼皮越来越沉,头也疼的要炸掉。
等我再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那男人躺着的地方。
一时间我恍然大悟,原来死掉的这个男人是我,我被困在了这里。
可是我还是记不起来其他事,可能是自杀的人魂魄和神智有所缺失,所以才记不起来。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人死后要一遍遍经历自己生前的事啊,要是我知道,一定不让自己自杀了。
死一遍就够了,还要天天死一遍。
话说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想不开要吃药自杀的,为什么都这么久没人发现我的尸体啊。
每次吃完药苏醒过来,我都期待能有一个人过来敲门,哪怕是房东,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是再没人来我的尸体就烂了呀!
终于,我死后的第五天,有一个人敲响了我的门。
隔着猫眼看,是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很漂亮。
漂亮女人给我打电话,但我的手机没电了。
漂亮女人好像意识到什么,然后又打了一个电话,一个开锁的师傅匆匆来了。
二
我的身体被抬出去,我跟在他们后面像被牵引着。
鬼原来不怕太阳啊。
警察问了女人很多问题,我才知道她是我的心理医生庄妍,这周五我应该去她那里治疗。
从庄妍的话里我知道原来我有抑郁症,有自杀史,家人在邻省。
“好的,好的,我们会通知他们的。”警察说。
九点半到了,我以为离开了那个房间,我就没事了,毕竟这里又没有电脑,没有安眠药。
大意了,东西可以没有,但感觉来了。
我又晕死过去了。
等我再醒过来,就看到庄妍隔着窗户看着我的尸体,最后擦了擦眼泪扬扬手说:“鹤守君,我走了。”
鹤守君,这个名字唤醒了我的记忆。是小时候老师夸奖我的名字好听,是印在校报上的骄傲,也是被人骂着:
你的名字就是你妈想拴住我爸的才起的!
很多好的与不好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我像一条濒死的鱼在记忆里挣扎,过去的事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浮现:
我叫鹤守君,二十四岁,我的母亲在她十八岁时遇到大她十岁的我父亲,成为他的情人。
我的父亲不允许她怀孕,但她将所有避孕套都扎了一个小孔。
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方法才瞒过父亲将我生下来。我的父亲最终接受了我的存在,并给我们换了大一些的公寓。
我小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我是私生子,相反,我认为我的家庭十分幸福。我的母亲很美丽,我的父亲很儒雅,他们站在一起很登对。
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我感觉出我父亲并不是很喜欢我,他不常见我,见面时也只问我功课,父子间的亲密全维系在我母亲身上。只有我给他背古诗的时候他的脸色才有所松动。
为了能让父亲与我多亲近些,我迷恋上了传统文化。只有在讨论书法与文学时,我的父亲才会高兴的拍着我的肩。后来他给我介绍了一位老师,叫李公聖,是当地一位儒学研究者。
李公聖老师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曾经是中学老师,退休后专心研究儒学文化。我当时十一二岁,她六十七岁,我成了她最后一位学生。
我没有想到,第一个赶来的就是我的老师。
三
她今年多少岁了,七十九岁,已经是孔子说的“八十而从心所欲”之岁了。
警察领着她过来,她的手哆嗦着指着我的尸体问:“躺着的孩子就是他吗,怎么那么小?”
警察安慰她:“老太太,是他,节哀。”
老师的哭声从她捂紧的嘴里漏出,我第一次看到老师哭得这么难过。她脸涨的很红得问警察:“他是怎么自杀的?”
“服用过量安眠药,一百多片。他把门窗关的死死的,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警察打开门,掀起白布,我的脸就露出来,尸斑已经蔓延到我的脖颈处。我很抱歉吓到了老师,幸好警察一直搀扶着她,使她不至于跌倒。
老师搬了一张椅子守在我面前,一如往昔我寄住在她家时她等待我起床的清晨。只是曾经我尚在人世,而老师发未全白。
“守君,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老师双眼失神的看着虚空某处。
“你这个孩子啊,虽然敏感,但是心性坚毅,老师知道若不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你也不会做这个决定。没有人会怪你的,好孩子。”
老师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曾经有个儿子的,他也是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死掉。他和你一样,喜欢的是男生。那个男生我见过,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男生。可是那时候因为各种原因,他们分开了。”
我震惊的看着老师,她毛衣上的珍珠闪着奇异的光泽,似乎要把我吸进去。
“可是啊,那个男生最后娶了妻,生了子,我的如博却被困在了那年的冬天。”
“一氧化碳中毒,他的嘴唇是樱桃红的颜色,从此之后我再也见不得樱桃。”
老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忽然站起来,揭开盖在我身上的白布,细细看着我的脸说:“小君,让老师再多看你一会,我恨因为当年时代的愚昧,使我只匆匆见过如博一面。我多看看你,把你记在心里,不要忘记我这位小友。”
我几乎快要流下泪,可是我只是一缕鬼魂,所以我飘到老师后面,隔着空气拥抱了她。
四
因为疫情,我的父母没有及时赶来,老师代他们将我火化,然后把我的骨灰盒放到我独居的家里。
那几天一直是老师陪在我身边,她精神头很好,会从我书架上拿书看,然后对着我的骨灰盒说:“小君你知道你小时候我也给你看过这本吗?”
我坐在地上回答她:“记得的。”
她没有把电脑关上,反而饶有兴趣的看播放的视频。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
“小君,你和这个男生长得有点像,都是男生女相。”
我哭笑不得。
七八天后我母亲风尘仆仆赶来,她戴着墨镜,进来后先感谢了老师,然后给我上了三根香。
我看着阔别两年的母亲,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该放下。她生了我,养了我,但并不是为我,而是为有一个固宠的工具。
小时候她教育我:“不要惹爸爸生气,要用功读书考第一名。”
大一些时,她让我多留住父亲,多从父亲手中要出一点钱。
最后她为了让我成为我爸唯一的儿子,在她给我准备的食物里下毒,因为她知道我和王子熹会互换食物,最后王子熹患病。王子熹是我父亲活在阳光底下的儿子,也是我的爱人。
幸好我将自己的一颗肾脏捐献给了王子熹,他的生命得以继续。
所以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与情绪去面对她,此刻我竟庆幸自己已经死掉。
我第一次自杀,是两年前,割腕,刚被救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她陪在我床前,她不知道我醒了,给我捏完腿后躺到陪护床上,给人发着语音说:“救回来了,我就说这孩子命大,嗯,嗯,好。”
过了一会我听见她说,幸好你没死,儿子,只要你不死,你爸的家产以后都是咱娘俩的了。
“那个王子熹不是仗着他是婚生子么,我看他这回尿毒症能不能活下去。儿子,你还真是有福!”
……
从回忆里抽出身,我看见老师跟她说了一会话,就被她礼貌的请走了。
老师一走,她摘下墨镜,我看到两颗肿胀的眼泡以及苍白的脸色,仿佛她整个人都罩在悲伤的迷雾中。
她起了一瓶酒,一口闷下,然后往我遗照前倒了点。
一边倒一边说:“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你要你妈以后怎么活。”
“我像宝贝一样养到你二十二,供你吃供你喝,鹤守君啊,你安分一些不好吗?只要你活着,你就有他宋朝阳的继承权,等他死了我也有人供养。”
她又喝掉一大口,酒液顺着她的嘴唇流到考究的大衣上,她愤恨地咬着牙说:
“我知道自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心里就看不起我,你当年指着我说:‘你为什么非要当人的情妇?’你说我爱慕虚荣,你说我一辈子只能依靠别人。”
“可是妈妈啊,没有本事,除了这一张脸,其他的都拿不出手。我从那么年轻就跟了你爸,可现在,你爸却拿我当仇人!你和你爸一样!”
她像一个疯子似的把酒瓶摔在地上,多年养尊处优带给她的好修养似乎也随着一地碎渣一起碎掉。
她又骂了我父亲和我父亲的妻子。
一直到半夜,她倒在地上睡过去了。我怕她死掉,一直趴在她鼻子旁边观察她。
还好她呼吸绵长,只是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后默不作声的收拾地上的玻璃和她吐下的秽物,快收拾好的时候我听到很轻的一句:“走了也好,不用再面对我这样的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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