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史包包4岁以后接触到了「死亡」这个话题，她问过我们一次：什么是「死亡」？我当时含糊其辞的告诉她「就是人不在了」。结果她和我去隔壁邻居家做客，邻居说大儿子最近寄宿，不在家里住了。
史包包转头就问我：「哥哥是死了吗？」
我和邻居：……
最近她又不止一次的问我：「要是妈妈死了，我想妈妈怎么办？」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也正在郁闷这个事呢，我也没有答案。
上个月，我妈手上的肿瘤复发，又做了一次切除手术，割下来的肿瘤本应该被送去做生化检验，和去年的样本做一个对比的。结果，手术室把活检材料弄丢了。做手术的医生和她说，阿姨真的对不起，我们把钱退给你。然后安慰她说，割下来的肿瘤形状规整，肉眼判断应该不是恶性的，叫她别太担心。这个医生是去年给她治疗的医生，这次也是忙里偷闲安排时间给她做的手术，所以我妈也觉得是给医生添了不少麻烦，安慰医生说，没事没事，算了吧。
我听到我妈一脸平静的讲完，心里好堵啊！去追究医院的责任，也于事无补。万一以后再复发，还得去找这个医生处理，毕竟他最熟悉病情。所以现在这就是一笔糊涂账，算也算不清楚。我们只能用医生的话来宽慰自己，假装他说的是对的，假装妈妈没事。
以前20岁出头的时候，觉得这世界应该是清晰的，问题怎么能没有答案？事情怎么能没有对错呢？然而越是人到中年，越发现还有一种事儿叫做「你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却无能为力」。我现在才能理解那些埋头做鸵鸟的人，只要不去想，真的可以躲开很多麻烦。假装没事发生，和你知道这件事发生了却什么都做不了，哪种更好过一些呢？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
我妈说，我小时候和史包包经历过一样害怕死亡的阶段。每天晚上爸妈睡着以后，我会偷偷跑到爸爸妈妈的屋里，用手试一下他们的呼吸自己再放心的去睡觉。当时我爸经常上夜班，我妈有时候上晚自习，8点以后才回家。很多时候，晚上都都没人带我，我就自己在家早早上床睡觉。这段经历一定是让我觉得很不安全，才会特别担心爸爸妈妈的安危。
然而史包包的妈妈还身强力壮正当盛年，史包包的问题就算现在不回答，以后也有很多机会给她解释的。但史包包的姥姥已经是个马上就能领半价公交卡的老年人了，留给我们母女的时间还多吗？
以前每次过母亲节的时候，我就会给我姥姥打电话，和她说：「谢谢姥姥生了我妈妈，没有妈妈就没有我」。我姥姥每次听到都会说我是个调皮蛋，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是很开心很开心的。
只不过，我想到和姥姥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在读大学了。当时不知道，我能和姥姥说这句话的次数，也只剩下十几次了。这句话我还没有教史包包完整的说下来，我希望她运气比我好，可以把这句话从小说到大，说到自己也有了家庭，说到她自己也白了头，说到不要留遗憾为止。
以前看史铁生，他说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我当时只看到了他的豁达，看不到他身后背负的人生。如今，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对生死有了更深刻的体验，但是我仍然没有想好如何和挚爱的人说再见这件事。
有人说，西方文化里死亡教育做的更好，能留给大家更体面的告别。然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所谓的体面，只有依依不舍，和「我想你了怎么办」的牵挂。在我妈面前，我还是当年那个半夜会去偷偷摸她有没有呼吸的孩子。一个孩子，要是没有了妈妈，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我小时候是个非常敏感而又胆小的孩子，家里来了客人，我都是躲在屋里，直到客人走了才敢出来。念高中的时候被同学误伤到三叉神经，疼的满地打滚，治好了却留下了人群恐惧症，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念大学以后，托家里一直平平安安的福气，策马扬鞭的追逐过梦想，使劲折腾了几年，日子过的波澜不惊而又胆大妄为。生了孩子以后，我好像年年在开倒车。所谓的「江湖越老，心气儿越小」，不知道是不是我这种情况。尤其是这两天，胡思乱想，我又变成了那个四五岁年纪，拉着我妈衣角眼泪汪汪，担心她会不在的孩子。
我写到这里，我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然后赶紧切了一盘水果，给我妈送去。一开门，她正在刻苦的拿着平板电脑看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看我送完水果还不走，她问我，啥事？
我说，史包包问我，要是我死了怎么办。
我妈说，哦，她也问我了。
我嘴巴一瘪，眼泪就往下流。「对啊，万一你不在了，我怎么办？」
我妈中气十足的哈哈一笑，用她一贯燕赵之士的豪迈气势说：
你不是还有娃吗？要不你再生个二胎？
我真的是哭笑不得，因为我记得几年前，我妈曾经用类似的论点引出过同样的话题。
当时她说，我要是死了你得多孤单啊，你生个老二好不好？
我当时被史包包折腾的焦头烂额，想也没想就回答说：你都不在了还操心我孤不孤单干嘛？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我妈还在这里等我呢。
我觉得我们家人就是有一种神奇的，能够化悲伤为搞笑的力量。明明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被她这么一打岔，我已经完全没有想哭的感觉了。所以到现在为止，这就是一个套娃行为：
史包包小朋友问我→我问我妈→我妈让我生二胎→以后老二再问我→我再去问我妈……
下次史包包再来问，我就让她去直接去找姥姥，终结这个问题。
最后放一张史包包和姥姥的合影，希望她们两个都这么一直朝气蓬勃、欢天喜地、快快乐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