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阿水
罗大佑说,写歌是给后人留下一些活着的感受。
户外圆盆上,一只黄白相间像瓶刷的毛毛虫沿着盆边反复绕圈。它不时挺起上半身,一粒黄色小头的活动特别灵敏。闷热、循环、怪异、无望,这是现在的天气。但有一天毛虫可能会变成蝴蝶,清凉、闪亮、生机勃勃。这是罗大佑一些歌的样子,纪念我们活着的感觉。
又见罗大佑。四年前他在上海开演唱会时,世界还未进入特殊状态。他不用特意安抚大家,所以什么歌都唱。庞大的场馆里灯光和观众像融化的油彩混合在一起,搅动时间加速流转。台中央的罗大佑像一滴清水,反射出他置身的蓬勃场景。
那场演出的编曲非常丰盛轰隆,有点盖过主题“家”细腻内向的肌理。这一场的主题是《童年》,夜晚的花莲大草原上一支乐队,一组伴唱,一架钢琴。开始前我猜,大概不会有长着利齿的歌了。演出前发布的视频里罗大佑自己也说,要给大家疗愈和正面的能量。可如果失望不能表达,气闷不能开窗,光有“疗愈”和“正面的能量”,不是很荒诞?
现在我们无所依傍,时间、空间、常识和规则已变形,新世界还未建立。罗大佑的歌里有切实的、有轮廓、会呼吸的、旧的东西,让我们能暂时忘记不快,找到更好的活着的感觉。
音乐分三部分:童年,恋曲和光阴,仔细想,都是时间不同的化身。
童年是时间的初始(忘记地球历史和宇宙物理吧)。听过无数遍的《童年》,歌里写明它是“模模糊糊的”。其实童年的一切还声声相闻,历历在目。它的魔术之一是,人人都相信未来坚实有型,触手可及。未来具体化为高年级同学的脸,蕴藏必会准时到来的假期。童年是一生中最有机的阶段,因为虚度掉的今天不会白费,它们会反复光临未来一生的梦境。童年会咬人,没人能躲得过它的啃咬。
直到暮年的同学会,人间光阴故事进入倒数段落,我们确信过的未来已无影无踪。这时大家又聚在一起,“回到同学报道的因缘”。“就业,婚生,抗争”,这次听才发现罗大佑把“抗争”放在了最后。他在温柔里藏了一把刀。
时间通过变化显示自身的存在,留下不会改变的一两颗钻石——狂热的梦和依然的笑容。创作者都对时间敏感,渴望借由创作触碰到它。罗大佑的歌里有很多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词,终生和刹那,千古愁、人世游,翻云覆雨手留下传说。他是浪漫派,他的歌在人生的某些阶段听会觉得空对。如果人的情感可以像春潮那样涌动,现在的人生算虚度了吗?
罗大佑年轻写歌的时候,恨不得跳到山顶、坐在月勾上俯瞰人间。远离,才能在看见被风尘刻画的你的样子时,不会泪眼蒙眬。
这些歌不需要大声唱,轻轻地,由头发花白的罗大佑唱,浓重的夜色里抱着一卷小小愁肠,情到深处人孤独。壮阔场景未沦为虚假的视觉奇观,是因为总是有一个小小的“你”,被庞然无情的城市记取住笑容。浪漫的“我”则永远像古代游侠,不被凡俗人世所理解。
他所有关于爱的歌里,爱情都像灯塔般长久,爱人似碎浪易逝。长久和短暂之间,是很多次告别。粤语歌的告别,背后是移民传统。人各有路,为情所困或为未来所惑,由一架划破天空的夜机落下句点。罗大佑的告别涵义更广,是青春结束,道路分叉,时光溜走,失去自己,是死别。
《爱人同志》,另一种爱,“吉他大声一点”。审慎的字幕,绵密的音乐,被虫鸣包围的歌手弓着背唱。他所说的“未来的主人翁”被现代化大都市吸纳又吐出,来不及说再见。这首歌永远迷人,因为我们永远分不清爱是什么,不知道让我们心痒难安的是何种渴望,也不知道 *** 退去后还剩下什么。
很高兴他在凉爽的夜晚越唱越高兴。《请珍重》是一件礼物,来自一个快乐的人,一片滚烫的赤子心可还有人接下?填沧海,补青空,太难了。还是更喜欢他年轻时写的句子: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抱歉没有提到艾怡良和五条人,今晚属于罗大佑。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