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宁夏川,两头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
很多年前苏阳偶尔听到一首很原始的黑人音乐,里面的旋律让他想起了,儿时房前屋后都会唱的民谣。别的旋律他都没有印象了,但那句最重要的“宁夏川,两头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总是不断萦绕在耳边。后来苏阳重新改编了这首民谣,名叫《宁夏川》。
苏阳,来自银川的民族摇滚音乐家。
他将“花儿”、“秦腔”等西北民间音乐及传统曲艺形式,与流行音乐进行嫁接、改良和解构,经由西方现代音乐的理论和手法,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音乐语言。
很多人知道苏阳,都是因为《宁夏川》。这首歌拥有方言唱腔,民歌调调,摇滚气质,有种西北汉子独有的粗粝和爽快。
《名人面对面》
专访 | 苏阳
苏阳混合着民歌和摇滚的独特音乐语言,引来不少国际文艺组织的关注。2016年,基于多年对黄河流域民间音乐的了解,苏阳发起了“黄河今流”跨界艺术创作计划,将自己在民歌中得到的启发转化成音乐、文字、绘画、影像多种艺术创作。这之后他也收到了来自美国、巴西、哥伦比亚多国的展演邀请。
苏阳:年初的时候实际上在巴西已经演了一场,巴西那次我们没有翻译歌词。
田川:就直接用中文唱?
苏阳:对。但是现场我感觉跟西安差不多。那天晚上大概两万人吧,几乎全是本地人,他们那个口气词,就是咿呀,啊呀那些,他会跟你合唱。他们对现场的节奏特别敏感,只要有节奏的地方,他都会跳。我觉得为什么叫《黄河今流》,《黄河今流》的初衷呢其实更多的是着眼于黄河流域的民间文化,民间艺术。我们知道我们的祖辈,他们曾经在这个土地上有这样的歌唱方式,那么这个表达的东西怎么样被更多的人听到, 其实这么多年我的音乐,是受民歌影响。
《宁夏川》写完之后,苏阳在银川找了一个秦腔戏社,做首演。演出意外得到了观众的好评。苏阳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了解一下民间音乐。2003年,已经“摇滚”了很多年的苏阳,停下演出,开始一趟趟前往西海固。他四处寻 *** 间艺人,几年下来,他搜集了大量民间音乐。可能当时连苏阳自己都没有料到,那些早已被抛在时代背后的民歌,那一些从土里长出的旋律,彻底的改变了他的创作方向。
田川:你觉得最打动你的一首歌,现在还能想起来吗?当时那个场景是怎么样的?
苏阳:挺多的,比如说有一次我去找王德贤,他是个甘肃的花儿歌手,他唱了一段歌词,我印象挺深的,他说,麻雀飞到了弓背上,就是人拉弓的时候,麻雀飞到了弓背上,说我手软着没射到靶上。他说你一句话说到我心肺上,我腿软着没踩到凳上。
田川:这就是您说的,所谓的是比兴的一种方式。
苏阳:我深刻地感受到,和我们以前看到的摇滚乐歌词,真的是很不一样的。它对我后来的启发,他们描绘的那个特别动人的刹那,可能是让我好几年一直觉得这件事情是值得去探索的。其实我真正感受的是,表达的魅力,是他们不需要通过去上学,别人教他怎么去唱歌,就用这种最自然的方式,怀着某种情感,去唱。
苏阳在《土的声音》一书里记录了他在乡野间寻找民歌的经过。那段时间,他寻访了很多民间艺人。
为了听这些老艺人唱歌,他一遍遍登门拜访,不厌其烦说明来意。那些站在山头歌唱的歌者,是普通农民,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随着对民歌了解的深入,苏阳开始把花儿、秦腔等西北民间音乐融合到他的音乐里。
苏阳作品《贤良》MV
田川:您觉得音乐和你生活之间的那个连接是什么?
苏阳:这是我一直考虑的问题,所以要建立联系。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有表达嘛, 其实民歌以前就是起这个作用,他唱的并不是特别规定好的,它就是一个旋律,谁都可以往里扔歌词。其实说的正规点叫歌词,其实就是你想说的话。有些方言,我还是挺喜欢的,比如说在我银川,我住的那个区域,可能大概有十年没听到“尕”这个词了,为啥说口语它生动,口语未必就没文化,真的,口语它有的时候甚至比文本语言要丰富得多。尕连手,连手其实就是,表面上说是好朋友,实际上是又有情人,又有男女朋友的这么一个关系,就是他俩关系好,实际上它背后有一个可爱的意思。我们宁夏话叫心疼,心疼就是啥?就是说可爱,让人喜欢,但是你说可爱和喜欢加起来都不如心疼这两个字生动。这就是口语它的表达力度,我个人认为,它要大于文本的东西。我觉得很能打动我,我觉得它是我见过的,我认识到的,我经历过的生活,我能闻到的那个土地的气息,我是能感受到的。
1976年,因为父母工作原因,7岁的苏阳从浙江来到银川。一别温婉的南方,苏阳在这座粗粝的塞外边城度过了他的少年时光。
苏阳:那会儿都是支援大西北,我爸和我妈他们都是1958年左右,第一批建设银川市的时候去的。我父母当时是在一个叫氮肥厂的地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氮肥是干啥用的,反正肯定是化肥呗。那个厂子不大,离我住那个地方大概有个两三里地吧。
田川:您现在回想起当年七岁半的时候,辗转到银川,第二天早上打开了门之后眼前的那个情景,你还能记得那个反应是什么吗?
苏阳:那个时候晚上特别晚了,我爸骑了一个大二八车子,把我和我妈带回家,我当时进去以后,我哥哥睡在一个课桌的下面,地上铺了一个狗皮褥子,他旁边有个纸箱子,里面装了好多小画书,他跟我在炫耀他的那个小画书,然后我爸和我妈就催说你赶紧睡。我什么也没见到,就是一片黑茫茫,那会儿都是平房嘛。天一亮,那个门一推开,外面特干净,就是一片黄土地,几乎望不到头,它跟我七岁之前在浙江的那个山清水秀完全是两个场景。
16岁,苏阳考上技校,成为化工厂代培生。坐了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苏阳来到西安上学。在那所工业气息浓厚的学校里,抽烟喝酒晒太阳,伴着大喇叭里传来的靡靡之音,苏阳的生活不紧不慢。但转折却在生活夹缝里偷偷到来,一次偶然,化工厂代培生苏阳开始和音乐有了连接。
苏阳作品《贤良》MV
田川:您刚刚说去西安,那会儿第一次接触到了吉他吗?
苏阳:对,我十六岁刚到西安上学,有一个哥们儿,弹吉他弹的巨好,那天我在走廊里听有人弹那个西班牙 *** 士,80年代谁能听一个人整首的弹那个曲子?基本上都是听前面两下扫弦就没了,他弹得特完整,而且特精彩,当时给我震了,就从那会儿开始,我就天天跟着他 *** 后面。一个外班的人买了把吉他,30块钱,他爹打他,说你赶紧把吉他卖了,要不然的话就给扔了。他没办法了,后来卖给我了。
田川:30块钱好贵呀?
苏阳:他那个吉他是鹦鹉牌,在当时是名牌,我20块钱给买过来了,弹了一年,25块钱我又卖给他了。
田川:所以说我很好奇,大家很多时候会觉得说,某一个人弹吉他特别棒,然后我也很喜欢音乐,可是你怎么就能够那么笃定的说我要干音乐这行呢?我要做一个音乐人?
苏阳:那会儿哪有这种理想呀?我当时的目的特别简单,一个是我太喜欢这个了,我就每天我就想弹吉他,别的事我就不想干,在当时来说,说白了,你这就属于懒汉思想,就不想劳动对吧?就不想好好上班呗?其实就是这样,就是宁可那种,没饭吃了去卖水果什么,也不愿意回银川去找个地方上班。然后1990年还是1991年,我当时确实也跑累了,1990年跑回银川了。
抱着“只要别饿死,剩下怎么着都行”的心态。苏阳一边学吉他,一边在工地筛沙子,不断寻找着走穴的机会。很长一段时间里,苏阳的生活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1995年,苏阳组建了宁夏第一支摇滚乐队“透明乐队”。受Guns N’Roses、Bon Jovi、恐怖海峡等国外乐队的影响,他开始模仿着创作了很多首歌。乐队在当时的银川也小有名气。
苏阳:1995年的时候,我们自己组了一个乐队,然后就开了一场演唱会。在我们那儿最大的一个迪厅里面,那天晚上更轰动,最小的那个才七岁吧,一个小孩,光着头就来了,全场那个火爆的简直一塌糊涂,都没听过那么强劲的音乐,那是第一次在一个城市被那么肯定,大家都觉得,太厉害了。就是听到了那种像在国外的CD上听到的声音。
田川:但那会儿的生活上面有好一些了吗?
苏阳:不好,后来散也是跟这个有关系,就看着特热闹,老不挣钱。当时虽然写的是中国话,但是编曲啊、配器,你一听就是那种模仿那种欧美的音乐,这种热情注定是要消退的,你其实不是一个摇滚明星,就是模仿来的摇滚明星,总觉得应该有一个新的东西。
最终苏阳放弃了对欧美摇滚乐的模仿。此后,他开始探索更本土的表达方式。2016年,他开启了“黄河今流”计划,将自己多年的积累再次整理和创作。如今他和那些民间艺人都成了朋友,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回去找他们喝喝酒,唱唱歌。
田川:您说玩摇滚,这生活也得摇滚,要不然那不叫纯粹的真正的摇滚,您的生活是一种怎么样的摇滚状态?
苏阳:我觉得我现在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太注意过摇滚这两个字,就是想弄点好听的音乐。
田川:我之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它说人对于好听的音阶,是有共通性的,它是用数学的方式计算出来的,它有一个范围,对我们来说是可以接受的,是优雅的,超出这个范围之外呢,对我们来说就是噪音了,这种所谓科学判定出来的好听的音,您会接受吗?或者是您会尝试用这种科技的方式,去创作你的音乐吗?
苏阳:这个问题,我是这么看的,你刚才说的这个情况,是我们都在遵守的一个法则,就是我写一首歌,就是你敞开写,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你觉得这首歌舒适了,其实去按他那个方法一测量,那肯定就是在他那个范围里。所以我觉得可能更多考虑的还是情感的共性。就是不需要说话,人都可以听懂,就甚至不用去打字幕,人都可以去听懂,我觉得这样的音乐,对我来说,可能它就是好音乐。其实大家都说,西北民歌这种东西,过了黄河流域了,别说给外国人听了,给上海人听,给广东人听,他们肯定不愿意听。我看这个事也未必。我们那个公号后面是有数据显示的,我们的那个受众分布,最多的是北京,好像第三就是广州,我们的票房第二好的应该是上海。所以就是考虑我们用什么态度去唱歌的,用什么态度去写歌,因为有这样的态度,才会有那样的人群。
编导:伊帆
编辑:刘梦琪、蒙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