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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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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艳
许多人说父亲是个“内秀”的人,跟多年后许多人对我的评价一样。“内秀”这个词听起来多少有点惋惜的意思,就像人常说“啧啧,可惜了一个好苗子”,正如同可惜一颗永远藏在蚌里的珍珠,或者痴等一个迟迟不来的春天。
父亲出身农村,自小家境贫寒,靠自己的努力考进了技工学校,毕业后国家分配工作,捧上了人人艳羡的铁饭碗,成了正而八经的城里人。
受环境影响,他自学了许多才艺:视唱简谱、吹笛子、拉二胡……一副20世纪七八十年代文艺青年的标准形象。他能自己动手削竹笛、制作二胡,也曾颇为自信地告诉我:用蟒皮蒙琴箱,音效最好,用马尾做弓子,音色最亮。
我并不记得父亲在乐器上的造诣到底如何,但父亲唱歌好听是真的。
刚上小学时,我还跟随母亲在农村生活。每到夏天,父亲便会接我去城里过暑假。
天长日高,暑热炎炎,父亲白天上班,中午必得睡会儿午觉,也非逼着我睡一会儿。我玩兴正浓,翻来覆去不愿睡,父亲便教我唱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父亲的嗓音低沉温厚,一首儿歌被他唱得声情并茂,诗情画意。
父亲一句一句耐心地教着,我一句一句无意识地学着。阳光白花花地打在玻璃窗上,窗外蝉声高一声,低一声,嘈切嘶鸣,父亲摇着蒲扇,凉风一阵一阵扇过来,不知不觉,我迷迷糊糊睡去。
一个暑假过去,父亲教会了我好几首歌,《妈妈的吻》《妹妹找哥泪花流》,都是那时在年轻人中风靡无两的歌曲。我也学得似模似样,回老家唱给大家听,邻居的一位婶婶一边听我唱《妈妈的吻》,一边用手背抹眼睛。
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哼唱父亲教的歌。父亲应该从未意识到,他青春的印记,会以歌唱的方式,烙印在我这一生。
几年后,父亲生了一场大病,退居二线。我和哥哥、母亲跟随父亲寄居城里。父亲微薄的工资要养全家四口人,生活日益艰辛。母亲四处打零工帮补家里的开销,大多时候煮饭的任务就落在父亲身上。
父亲的厨艺越来越精进,擀面条、包饺子、烙饼,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面食,妥妥就是一个优秀的白案师傅。耍弄起厨刀也毫不逊色。手速又稳又快,只见刀锋闪光,”“唰唰唰”几下,将咸菜、土豆、萝卜切得细如发丝、均匀齐整。油锅正冒着烟,菜“哗”地一下下了锅,翻炒两下就成了美味佳肴。
只是,我很少再听到父亲唱歌,他的笛子也不知所踪。偶尔,我从抽屉角落里翻出只旧口琴,他会接过去,仔细擦擦上面的灰尘,含在嘴里吹几声,却音阶生涩,曲不成调,便又颓然收进抽屉。有时闲下来,他也会拿起我的吉他摸索着拨弄几下,弹出简单的旋律。很快又放下吉他,该上班了,该做饭了,该重新编个菜篮了,家里该添两把椅子了。
那时我已上高中,我已经明白,父亲放下的不仅是口琴、吉他,他敛起翅膀,收起光芒,抛下于生存无益的重量,是要和千千万万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弯下腰,躬起背,拉起缆绳,努力去拖动生活的大船。
我曾偶然翻到父亲一个包着暗红塑料封皮的手抄本,里面用蓝色钢笔,抄满了一首首诗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蓝色的钢笔字已悄然褪色,我却仍能在字里行间,看到父亲年轻的忧伤,看到他曾经鼓涨着风,高高扬起的帆,曾经闪着光的梦想。
于是对“父亲是个内秀的人”的说法深信不疑。生活残酷,岁月无声,它们就这样琐碎柔韧、悄无声息地磨掉人的幻梦。
父亲退休后,我给他买了一把曲胡。他常常坐在阳台,对着曲谱咿咿呀呀地拉。父亲挥动弓子,手指在弦上快速移动,神情专注而认真,仿佛不是在拉弦,而是在一针一线,缝补早些年破碎的东西。
古稀之年的父亲,眼睛变得越来越混浊,越来越喜欢蜷缩在沙发上打盹,会一遍一遍跟我絮叨年少求学的艰辛。但我陪着他去逛街或散步,父亲仍会执意把重物拎在手上,似乎他还年轻,还是我的依靠,还能拉着我的手,迈过无数个沟沟坎坎。
他还是会在下班前做好饭等我回家,把切青菜都很费劲的菜刀磨的锃亮锋利,一遍遍教我做饺子馅:要炸点花椒,再小火炒肉,最后再放芹菜和葱花。
有时我会想,生命之旅恰如一朵花开落的过程。一粒粒洁白的花朵在黑暗的荒原上列成一条条小径,当一朵花慢慢凋谢,会将自己的芬芳和光彩传递给下一朵,人们沿着这样的小径走向无尽的时空,便不会觉得孤冷。
比起同龄大多数人,我常常觉得幸福,我还在花朵的馨香和光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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