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作者 雷扬彧
我的小屋在知青楼上。
它细细长长,像一个封闭的过道,一门,二窗。门对着窄窄的回廊,开了门,即能看见楼下的村道。一天中总有几个时段,村民在石板路上不紧不慢地走过,农忙时,亦如此;精瘦精瘦的狗倒是步履轻巧,似乎总在低头寻觅,远看就像一头头饿了很久的大橘猫;肚腹松垂的母猪从来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霸着整个路面,慢悠悠地闲逛,倘有人来,也不避让,倒是人总小心翼翼地绕开它们。两窗嘛,一窗在北面的墙上,正对着南向的门,一窗在头顶的屋瓦中,那也叫天窗,小小的玻璃天窗,是全屋的采光点,但微弱的光不足以照明,如果墙上窗户关上的话,屋内便一片昏暗。其实,墙上的窗,就是一扇吱呀作响的小木门,虽有窗之名,却只有其一半之实。
开始,屋中两床,挨西墙南北一字排开,床前是并排的两张课桌,挨着东墙,它们跛着足,又斑驳陆离;桌下两条凳也摇摇欲坠,坐时得小心翼翼。这样床前桌后,仅剩窄窄的一条通道。
屋瓦不高,低矮处,踮踮脚就触手可及。小屋的墙,下半部是木板的,上半部由细竹篾编就。脚下的地板比墙板厚实,缝隙处,可看见黑魆魆的楼下,从中偶尔会飘散出一股发霉的味道,开始楼下还没养鸭。
同屋的莉走后,小屋就成了我的天下。
再后来,我竟成了知青小楼唯一的主人。
自己的领地,自己作主。
何不让自己生活于诗情画意中?
将莉的床移到大屋中,原来放床的位置摆上两条长凳,凳上是一只没上油漆的杉木箱。箱上,两个墨绿的书立,一前一后,统领着一溜我的患难益友,它们虽衣衫褴褛,却精神抖擞,是我永远的至爱。
桌子上方的墙上,很快便挂上一横幅,那是哥哥送的墨宝,哥哥亲笔手书刘禹锡的《陋室铭》。他说,你寂寞,我送你一宝物。早上起床时,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它: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美景、知音、乐事,绿意盎然,陋室何陋之有?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晃着赤脚,望着横幅,痴痴品味,日渐干涸的心底,慢慢地似有一清溪在汩汩流淌。
横幅两边是用图钉固定的两支色彩斑斓的野雉的尾羽,长悠悠,飘飞飞,那是翩翩起舞的七彩山鸟落入寻常百姓家。
桌面,有一空的玻璃酒瓶,瓶中几枝或黄或白的腊梅花,虽不是真花,却一样洁净素雅,身姿曼妙,仪态可人。紧靠着的是又一小小旧浆糊瓶,也是透亮的玻璃材质,盛着晶莹的清泉,水中高高低低立着数支翠绿的薄荷,淡淡的香气,氤氲着小屋。
床旧了,蚊帐更旧,早已落满补丁,剪出大大小小的报纸小心贴就,零而不乱,成了饱经风霜慈眉善目的老妪;用白色的化肥袋子缝成的枕头,枕面绣着红花绿草,还有两只正在其中嬉戏的小狗,真个憨态可掬,那不知是多少个夜晚挑灯夜绣的成果:还有雪白的钩织的被巾,盖在整齐叠好的被面上。每每看到人家中典雅的装饰品就想学,学着,学着,自己的小屋也生动起来。
下雨了,小屋就湿润起来,有时,在灯光下,能看到迷蒙的雨雾,令人惊异的是,似乎边上常有一道小小的七色彩虹;下小雪了,你会听到,细微的滴答声,那是小冰珠滚落到蚊帐顶的旧薄膜上,顽皮的雪精灵正在跳踢踏舞呢!
白天,小屋静悄悄的,晚上则时有说笑声飘荡出。
农闲时节,夜悄悄地来了,清朗的空中,袅袅的炊烟渐渐散尽。
大家在没有栏杆的简易木梯上,上上下下,在小屋内外,打打闹闹。我的小屋,门虽设,却常开,好客的主人,从不拒来者。来去匆匆的客人多是年龄相仿的姐妹们,她们虽不是学富五车,也无八斗高才,却青春洋溢,热情活泼,她们讲有趣的山村故事,教我唱奇怪拗口的山歌,和我分享她们带来的美食……我的小伴阿黄,自是高兴得频频摇尾,在走廊上,向客人大献殷勤,它自然也常偷偷地瞥向我,狡猾的小眼神,分明在说,我也要进屋,可我怎么会让它忘乎所以呢?
只有阿招,来娣等几人,是永远固定的访客;夜阑人去,剩下的一般只有来夜市了。山村静得像似被尘世遗忘,来娣坐在门边,微笑着听我朗读,那时,我好喜欢贺敬之的《西去列车的窗口》: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每每读时,总找不到感觉,可来娣仍是那样褒扬地微笑着。虽然常只有一个听众,我亦满足。来娣在我看来,是不是知音的知音,她的微笑同样让我陶醉。生活中有友为伴,有友欣赏?夫复何求?
后来的民教同事莹,孤身一人住在大队部,有时也来小屋,我们聊天,她是快乐的使者,她的天空绝少阴霾。小屋常收拾, 心情自洁净。有时枕着寒夜,听楼下鸭舍中鸭子们的喁喁梦呓,嗅着楼板缝隙涌上的有着浓烈氨气味的腥臭,也能美美地进入梦乡。
上海巡回医疗队来了,男男女女十来个年轻人,虽跋山涉水,神情疲惫,却难脱一身的书卷气,说话文绉绉,傍晚,他们循声来到我的小屋,一脸的惊讶,几乎异口同声地慨叹道:你这儿是我们见过的最温馨的知青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