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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太子在殿前跪到晕厥,只为和我退婚。
听闻这个消息,我心头一喜,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怕太子反悔,连我娘祈福我都没敢等她回来,立马带着小桃进了宫。
宫里红墙黄瓦,美人细腰,生机盎然,我看什么都觉得好。
殿内皇帝面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上,太子在底下跪着,唇色苍白,背却挺得笔直,好家伙,他这几天饿得下颚线比我人生规划还要清晰。
倒是我天天按时吃饭运动,看上去面色红润,活泼开朗又健康。
沈颂侧头看我一眼,我立马绷住我差点暴露心情的嘴角。
他又微微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凝重,墨色的瞳仁里似乎掺杂着点微妙的情绪。
好像是不理解又或者是委屈。
皇帝看见我之后,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刚想问问我家里情况,顺带旁敲侧击委婉问问我爹和我娘的意见。
我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一问,我再端庄不失礼的一答,证明我对太子用情还是不够深,他处理起来也没那么棘手。
一边是拿命跪到昏厥要退婚的亲儿子,一边是用情至深哭两声就要昏死的候府嫡女。
啧,我都替他为难。
我忍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子红了眼圈,抬头眼泪含在眼眶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当今太子殿下,上京城贵女争破头都想嫁的人。
大家闺秀争破头还没能得到的恩宠,却让我猝不及防落了个先机。
天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愁到三天没吃下去饭。
还好他退婚了,不然我以后就要搭在这深宫后院里了。
哽咽道:「殿下,退婚总要有个由头吧,不知道吟知做错了什么……」
说罢,还没等沈颂张嘴,我就扑在小桃怀里嘤嘤哭了起来。
小桃一边抱着我感叹我演技炸裂,一边眼神不住的往旁边桌子上看去,小声道,「姑娘,旁边那个碟子里的点心看上去好好吃啊。」
酥脆的外皮,裹着晶莹剔透的糖渣。小桃舔了舔嘴角。
落在皇帝眼里,小桃为主子的事伤心欲绝,频频扭头则是不忍心看主子伤心憔悴的模样。
我抽空倒了个气,暗 *** 了拍她的手,「那蝴蝶酥放了好几天了,就是个摆设,不是让人吃的。」
我跟我娘上次进宫,它就在那,现在还在,连糖渣的数量和形状都没变。
皇帝有点抠门啊。
小桃知道之后,蔫了吧唧的低着头,看着那么好的东西直可惜。
「快,跟我一块哭,事成我带你去御膳房顺出去点。」
我安慰完她之后,嚎的声音又大了几分。
直到我俩演变成了抱头痛哭,皇帝刚张开的嘴又默默闭上了。
「陛下,这婚还是退了好,殿下不喜欢我,我们定不会有个好结局的。」
我抽抽噎噎,一双眼哭的通红,看向沈颂,落在皇帝眼里成了深情不舍,可又不得不放手。
沈颂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我以为我眼花了,再看过去,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是我儿对不起温家,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就凭我精湛出尘的演技,喜获一张空着的圣旨,皇帝说除了他 *** 底下那个皇位,剩下的要什么都行。
太子被罚禁足半月,反省思过。
从殿里出去之后,我夹着圣旨,直接带小桃,奔了御膳房。
御膳房的掌事姑姑是从我家调进宫里当差的,原本就约好了要给我送些点心,知道这件事之后,她恨不得把整个御膳房掏空送给我。
她说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我家小姐配谁都足够了,让我别难过。
姑姑,我怎么会难过呢,笑得嘴角都快够到我的鱼尾纹了,高兴都来不及。
小桃两条胳膊上分别挂着四五斤的点心,我臂弯里夹着圣旨,手里拎着两个猪蹄和一斤酱牛肉。
进趟宫,够吃三天。
我娘去了灵隐寺祈福,我爹去了岭南查官宦徇私案。现在御南候府我当家。
我爹不想让我进宫当什么太子妃,他说候府的荣誉何时需要我送女儿来保全。
我娘就更佛系了,她说我嫁不出,就在候府里待一辈子,金簪银钗随便带。
她这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不到两天,皇帝圣旨就下来了。
幸亏沈颂想退婚,不然我哭都没地方哭。
我把院子门从里面锁了。
跟小桃搬了两把藤椅,吃着糕点,在葡萄藤下,摇摇晃晃坐了一下午,细碎又和煦的暖阳打在身上,惬意又美好。
这种人生才能算是享受吧。
谁稀罕在宫里跟那些贵妃美人争宠斗艳,太费脑细胞了,多吃三叠桃花酥都补不回来。
小桃从我院里的小池塘捞了两条肥鱼,去鳞摘内脏,我俩烤鱼烤得不亦乐乎,顺带着解决了半斤的桃花酥。
我俩烤鱼传出去不知道怎么传成了我伤心过度要焚火自尽。
天底下一半人感叹我深情,一半人心疼我家千金一寸的房子。
所有人都觉得我在家伤心欲绝,如果这个时候出去,不定又惹出什么闲话呢。
我抬眼看到墙边有个黑影,揉了揉又不见了,我也没在意,可能是兴奋过度眼花了吧。
吃饱喝足,我跟小桃钻狗洞从后门溜了出去,听了一天说书。
我院墙那狗洞是我爹留的,他说如果咱家被抄家,让我第一时间刨出来老槐树下面埋的金条,带着小桃跑路。
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周全。
我在皇帝面前演了一上午的戏,哭的筋疲力尽。
从外面回来之后,连头发都没散,就直接躺在床上了。
「姑娘,你醒醒,你不能睡!」
小桃摇着我,摇的我脖子都要断了。
是,我不能睡,我得熬个大夜装作痛不欲生。
退婚真麻烦。
「小桃,快把薄荷叶拿过来,我撑不住了。」
我俩闻着薄荷叶提神在小池塘里数了一晚上的鱼,第二天不仅憔悴,还困到睁不开眼。
直接省了起床这个步骤,我和小桃并排躺在一起,还没等睡着呢。
沈盛那个小霸王就来了。
[温吟知,你给我出来!本皇子告诉你,你被谁退婚了也不能做自杀这样的傻事!]
我从梦里被吵醒,憋了一口气,听见院子里沈盛怒气冲冲的叫嚣。
沈盛穿着一袭红衣,锦缎长衫,腰间别着块温润通透的鱼纹扣,削瘦颀长的身材衬得他俊朗无双。
行吧,又一个听信谣言的。
我推了推小桃,小桃已经睡死了。我只好起身推门出去。
[四皇子有事找我?]
沈盛看见我之后,微微瞪眼,像是吓到了一样。
沈盛才更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嬉笑怒骂真实的像寻常人家的公子。
沈颂太规矩了,让人觉得他将自己套在一个名叫太子的壳子里,一举一动都事先演练了千百次。
我只穿着里衣,头发都没来得及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上去就是怨妇。
沈盛看我这副样子咽了咽口水,可能是以为我刚被退婚颓丧不堪。
怕 *** 到我,[你别怕,我去找二哥给你讨个说法,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过去!]
求求了,我真的想就这么过去!
我吓得面色发白,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沈盛,你可怜可怜我,别去了,我温家如何能成为笑柄。」
「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冷着脸坐在石板凳上,光影斑驳错落,硬是让他柔和了几分。
我轻声细语的劝,「沈盛,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算了吧。」
「我带你去猎场围猎,权当散散心。」沈盛也不再提要 *** 的事。
「小桃,快给我梳妆!」我眉头一挑,提着裙子就往屋里跑。
「慢点跑,摔了我可不负责。」
我嫌他啰嗦,摆摆手告诉他知道了。
一墙之隔,墙边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勾着唇,眉眼微垂,笑得落寞又失意。
和他的亲事,在温吟知眼里就是避之不及的麻烦。
当我刚到围场门口时,还没进门就引来一阵轰动。
如果知道沈盛的围场这么多人,沈盛就算是说出花来,我都不会来。
「温小姐如今被退了婚,连金钗子都不戴了。」
是穿云白色罗裙的云姑娘。
我眨了眨眼睛,明明是她们几个的悄悄话,为什么我能听到啊!
如果不是我看起来真的脆弱不堪一击,她估计都要上来抱抱我了。
「果然心死大于身灭。」齐家小姐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和善的安慰。
李家小姐出身武家,对太子略有微词,也直白泼辣的紧,「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什么毛病,温姑娘这么好的女子都看不上,怪不得以后要自称孤。」
宝贝,你怎么狠起来连皇帝都讽刺啊!
「现在谁家都知道太子妃那个位置不能肖想。」
「不知道谁家的姑娘会步了温姑娘的后尘,那么倒霉。」
喂喂喂,真的不能这么说的!
虽然现在世道开明,可你们也忒直白了!
沈盛冲我挑挑眉,「一个人闷着不好,多出来走走,和她们一起骂骂人也不错。」
你哥知道你这样吗?
不对,他能把这么些不好搞得人凑齐想必也废了很大的功夫。
我还是很承他这个情分的。
用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沈盛,我做东,请你吃宝林斋。」
皇子每个月份例都是有数的,虽不像平常人家那么拮据,但也做不到大手大脚的挥霍。
等有了封号的府邸才会放开些。
可我就不一样啦,我外祖家可是江南富户呢。
果然他眼睛一亮,像狐狸见了葡萄,「那我就不推辞了。」
我顶着巨大压力跟她们摆了摆手。
于是对太子的骂声又起了一片。
沈盛骑着他的汗血马跟在我后面,手里还牵着一匹秀丽纤细的小白马。
小白马雪白优雅,有着修长的脖颈鬃毛,
我换了一身轻巧的衣服,连粉黛都懒得施,墨发只用了一根素净的簪子盘了起来,小桃说我看起来清冷又秀丽。
想象中我可以直接翻身上马,潇洒又帅气。
实际上,我拉着马缰,费力的踩上脚蹬子,完全使不上劲,整个人挂在马上,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三秒我就认清了现实,并对之屈服。
「小桃,帮帮我!」
「小姐,想当年您上马都不需人扶着。」
「我那时候骑的是小马驹,现在这比你我都高。」
沈盛骑着马跟一个公子哥疾驰,我也不需要他照拂。
白马慢悠悠的抬腿,我感觉良好。
片刻后我就不满足了,然后夹了一下马肚子,想体验一下清风热烈拂面的感觉。
眼前是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埋在草场里熠熠生辉。
还没等我拉住缰绳。
小白马突然发狂,嘶吼着往前不要命的冲撞,那靶子被撞折了两个,木屑四散,我下意识的闭眼低头。
耳边都是女眷错乱的呼叫惊喊。
木靶直接断在了我背上,疼……
我吓得脸色发白,趴着死死的抱着马脖子。
「沈盛,我今天要是被踏成残疾了,宝林斋可就不算数了!」
「温吟知,还宝林斋呢,别废话抱紧别松手!」
李家小姐皱眉看着这副场景,将身上披风解了一下,凌空上前。
沈盛脸色铁青,疾驰飞扑,手差一步就能够到缰绳。
他们二人都慢了一步。
一个男子落在我身后,紧紧的抓住马缰绳。
制服住了暴躁的马。
他踩着脚蹬,坐到了我身后,紧实的肌肉线条贴着我的后背,心脏的跳动烫的我心发慌。
身上疾驰而来沾染的南林梅花香还未散去。
马儿往前跑了几步。
两个飞过来奔向我的人没能碰到我,对头撞到了一起。
是李家小姐的骂声和沈盛龇牙咧嘴的抽气声。
我呼吸一紧,脸红耳赤,正要看看是哪个英俊的公子出手相救。
看清后,脸瞬间就不敢红了。
沈颂面不改色的盯着我。
我往前动了动,离他远些。
「多谢。」……殿下。
我在心里补了两个字。
沈颂把我从马上抱下来,「跟别人道谢还是多谢公子,到我这里现在就剩个多谢。」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沈颂居然会在意这个。
齐家姑娘看我脸色苍白,眉眼间有些焦急,「温姑娘,可伤到吗?我懂些医术,可以替您看看。」
她一面担心我,一面害怕沈颂。
于是委婉又小心的往我这边挪了挪。
「我无事,倒是殿下这腿……」血刺呼啦的怪吓人。
还没等我说完齐姑娘脸色有点难看,我特别识相的住了嘴。
人家担心你,你却把人家往火坑里推,不地道的事咱们可不兴干。
沈颂的腿最后也没让齐悦看,是沈盛找人回宫请的太医。
等快马加鞭太医赶来的时候,已经被马颠的脸色苍白,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行医十几载的夫子形象,恐怕就要一口吐出来了。
眼下屋子里的情况有些让人费解。
沈颂坚持要让齐悦给我上好了药,他才进来医腿。
齐悦刚给我涂好药,我抱着软枕就扯开嗓子喊,让太医快点给他医腿。
未来的一国之君,要是因为我残了……
我肩膀忍不住抖了抖,实在是不敢想我家之后悲惨的下场。
「太子殿下的腿并……」
太医还没来得及把并无大碍说出来。
沈颂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却包含着点威胁。
他急忙改口,「并不是两三日就可养好的,」
「……」
我因为庆幸自己全须全尾,明媚的心情顿时蒙上了一层乌云。
还有什么比救命恩人是前订婚对象,他还因为你受伤了,你还要报恩更让人头疼的呢。
我语气真诚且诚恳,「殿下,我家有上好的软卧,还有阿父重金求的药。」求求了,我就是客气客气,你可别真来。
沈颂微微垂下眼皮,淡淡道:「好。」
我宛如雷劈,劈的我外焦里嫩。
东宫不比候府好嘛!!
殿下,你伤的是腿,怎么脑子也跟着不清楚了!
我小心翼翼试探:「殿下,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用了,即刻去吧,别误了晚膳。」
「……」
他走路有些吃力,额角出了些冷汗,唇色苍白。
我良心从来没有想今天一样,受到了如此深的谴责。
人家救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连间屋子都舍不得让人住,一顿饭都舍不得让人吃。
宝林斋是去不成了,但可以让他们送到家里。
「殿下,你随便吃。」
我把沈盛面前的肘子往沈颂面前推的时候,沈盛恨不得拿筷子把我的手插在桌子上。
「看看娘给你新求的符,升官发财独善身,样样都灵。」
我娘还没进屋,就把话嚷了出来。
……
独善身!!
我要成为京都最有钱的单身富婆了!!
听着都诱人。
沈盛对我们两个之间尴尬的气氛丝毫不在意,并埋头苦吃。
能让他眼珠转动的只有红润鲜香的西湖醋鱼,软烂脱骨的红烧肘子,还有油汤清亮的清炖肥鸭。
我心虚的看了一眼沈颂。
正巧看到他不咸不淡的看了我一眼。
我一直演深情的人设,如今被我娘喊得那一嗓子崩塌的不剩什么了。
既然说开了我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沈颂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瓷碗喝了口西湖牛肉羹。
人间美景也不过如此了。
如果不是我事前压根一点不知道,还以为是专门喊给他听的呢。
小桃趁所有人不注意,飞身出去拦住了我娘。
小桃不愧是我的贴心宝贝,细致又妥帖。
而我娘不愧是商贾之女,变脸比翻书还快。
刚才兴冲冲恨不得放两挂鞭炮蹦蹦,现下已经冷着脸坐到餐桌上。
「太子殿下如今上门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苛责之意,不言而喻。
娘,你是专门被外祖送去学过川剧变脸吧
……
我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娘,今日女儿差点坠马,是太子殿下搭救。」
我娘端坐着,一身墨绿的衣裙贵气儒雅。
她瞥了一眼我不规矩的手。
「是哪个小 *** 带你去骑马的?」
娘,重点是这个嘛??
沈盛面色一僵。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恭敬起身,连宝林斋的肘子都没敢多看几眼,正气凌然道,「伯母,我突然想起军中有要事,我先走一步。」
我往下压着嘴角,真的憋笑得好辛苦。
沈盛打小就怕我娘。
「四殿下有要事我也不好强留,下次再来伯母用拿手好菜招待你。」
我娘指的拿手好菜,是她在厨房指挥厨娘炖汤。
她温和慈爱的不像话,可沈盛像是被狗撵了一样,跑的飞快。
我抿唇,看这个架势,他短时间不会再来了。
「娘,沈颂他腿伤了,太医说不能随意移动,要在咱们府上养几天。」
「伯母,这几日叨扰了。」沈颂起身双手向前拱,行礼。
沈颂脊背挺直,黑衣劲瘦清俊,这容貌世家都是世家子弟里最好的,可就是生在了皇家。
如果在普通人家,能全了自家女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可若是坐那个位置……
我娘叹了口气,看着他包扎的腿直皱眉,「伤成这样还行什么礼,坐下歇着,一会差人给你收拾间卧铺。」
沈颂端方守礼,我娘本就是不善刁难的人,刚才那几句已经是她毕生所学了。
我爹一生未纳妾室,侯府就我娘一个,未出阁时兄长姐妹又待她极好,以至于她虽然看着泼辣,但未学会钩钩绕绕的心机城府。
我娘差人打扫好房子,就去跟她的小姐妹炫耀自己从佛寺请得的辟邪珠串。
说是金丝楠木,祛病除灾。
府上下人为他收拾了一个偏院,虽然不能算地理位置极佳,和我的小院只有一墙之隔就还挺糟心。
没法烤鱼了呢。
我本着礼貌,拎着桂花糕去看望一下,尽尽地主之谊。
「殿下缺什么尽管张口,我会尽力为太子寻得。」
太子什么没见过,估计他也就说一句别麻烦了,现下已经很好了。
「沈某缺个平安符。」
我张了张嘴,这……
让他张嘴他还真张嘴。
仔细一想。
的确挺缺平安符,我娘给我求了,我全须全尾,沈颂没平安符,差点断了条腿。
如果要是让沈颂知道我是这么想的,一定骂我没良心。
我拍了拍胸脯,告诉他这些都是小事。
「我们小桃手艺可好了,一会让她给你绣个傲雪寒竹,要不绣个君子兰也是行的。」
小桃听我这么说,也笑眯眯道,「殿下放心,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陆上长的枝头开的,没有我不会的」
看吧,我的小桃很厉害的。
我挺了挺腰,颇有炫耀的意思。
我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小桃,我回去就给你涨月银,咱们去吃糖葫芦。」
沈颂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扯出了一个很轻的笑。
我疑惑:「怎么了?」
「沈某不知足,让温姑娘费心了。」
沈颂这一句不知足,说的不是平安符,说的是我。
温姑娘这三个字他念的低哑又缠绵,似清泉撞击山石,悦耳又动听。
落在他颇有意味的笑里,我红了脸,比沈盛见我娘跑的还快。
那个平安符我没让小桃绣,自己亲自动的手。
小桃在旁边指导的快要崩溃了,求着我不要再折磨她,给她个痛快。
清脆挺拔的绿竹本该宁折不屈,可我起花样的时候,出了差错。
好好的傲雪寒竹,硬是快要让我的雪给压断了腰,看上去有些苟延残喘的架势。
我为女红愁秃头的时候,沈颂也没闲着,把我府上能寻得的乐器都演奏了个遍。
隔着一堵不高的小土墙,我想不听清楚都难。
甚至连二胡也没放过。
惹得我娘不断夸赞,说沈颂这二胡拉得很有我爹年轻时的风范。
「……」娘,你说皇帝听见这话能高兴吗?
我捏着绣完就送到佛寺里开光的平安符,站在沈颂小院门口。
嗯,现在外面传疯了,说我心想所成,原本跟殿下已经无缘无份。
结果沈颂舍身相救,伤了腿,借住在我家。
殿下被我心一片赤诚,妥帖照顾所打动,回心转意,情丝再起。
如今有又死灰复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架势。
天地良心,我可真没敢这么想。
听了这么一段民间闲话,
这个平安符现在拿在手里就感觉有点子棘手。
像是我在尽心挽回沈颂的手段。
我敲门的手顿时就缩了回来,然后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走。
小桃急忙追上我,「小姐,你怎么进去啊?」
「突然不想了。」我垂下眼,把平安符攥在手里,宽大的荷色衣袖将它挡了个严实。
那扇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沈颂手指勾着我的衣袖,阻止了我的动作,声音温和细腻,「为什么不进去?」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我以为没人。」我低头,看着绣鞋前端的粉色流苏。
「温姑娘,连门都不敲怎么知道没人的?」
温姑娘,连试探都不敢,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的?
我愣了一下,我是怎么从这句话里听出来别的意思的?
温吟知,你清醒一点!!
对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我的脸还是没能保持清醒,又烫又热。
我匆匆把平安符塞进他手里,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这是小桃绣的,贴身放着吧,保平安的。」
说完我把衣角从他手里拯救出来,带着小桃回了我的小院。
「小姐,你不能污蔑我啊。」小桃认为我的绣工玷污了她师父的名号。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一墙之隔,别让沈颂听了去。
「两份紫苏梅子酿。」看她的脸色还是有些不高兴,我只得忍痛加价,「三只清炖肥鸭。」
「小姐,你这没绣成的君子兰,要不也冠了小桃的名字。」小桃眼睛亮亮的,把手伸向了我试手的半成品,像是在摸一只安静乖巧的肥鸭。
由此可得,她师父的名号只值三只清炖肥鸭。
温小姐身边有一个丫鬟绣工卓绝,师从江南苏绣大师,沈颂看了看手里的这个,弯了弯唇,那日在墙边 *** 的烦闷和抑郁似乎烟消云散了。
温姑娘琴棋书画,唯画不精。
别人的傲雪寒竹秀美不折,眼前这个像是汲取了土里所有的养分,生的粗壮结实,肩上落的雪不过平常,等天晴它便抖抖身,重新再生机盎然有盼,跟温吟知一样。
沈颂把掌心那个小巧的平安符放在心口处贴了一贴。
原本都舍不得放手,现下更舍不得了。
沈颂独自去了宝林斋。
丞相家的二纨绔在这里包场。
「听闻殿下英雄救美伤了腿。」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有空跟我们这些土狗玩??
沈颂适逢其时的将袖口藏的平安扣“不小心”掉了出来,又未等落地就抓进了手心里。
「哦豁,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学的杂耍?」
魏昭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故意不往那个方向答。
等沈颂求他问,哎呀,魏昭你看看这是什么的时候,他才问。
太子殿下对魏昭这老直男的回答十分不悦,不知道从那升起了这么股子情绪:「魏昭,你今年考不上科举。」
阅读理解都做成这样,你得理解出题人的意思。
他倒好,要把出题人给憋死。
魏昭视线看着舞台中央挥甩水袖的姑娘,把一颗花生扔进了嘴里,「温姑娘求得?」
沈颂唇微微扬了半分, 「她亲手缝的。」
「她亲手缝的?」魏昭侧眼看了沈颂一眼, 沈颂面色染着一层薄薄的绯红,像个刚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啧,那纯情样他都看不下去了。
这个贱我必须犯。
「主动赠于你的?」他喝了一杯酒。
「魏昭,」沈颂笑意敛了,眯着眼看他。
很好,又是他可以看见的那个臭着脸的太子殿下了。
如果不是要注意形象,沈颂可能就把他的头摁进点心碟子里了。
「殿下,追姑娘不是你那么追的。」魏昭俊朗文雅,举手投足皆是风流畅意,他挑眉往台子上扔了一个金锭子,「首先,你得一掷千金。」
水袖姑娘果真向投来了一个娇羞捂嘴的笑。
「再其次,便是投其所好。」他摘下腰间的玉佩,姑娘的眼神含情脉脉,柔的都能掐出水。
魏昭看着沈颂若有所思的模样,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任重道远。」
我娘有很多店面,地理位置寸土寸金,卖衣料日进斗金,她分了我两个很小的店面。
说是最近从江南运了一批锦缎,今日到,我顺带让她捎了点云锦料子。
快入夏了,这种料子卖的很好。
我娘平时很大方,在家里我要什么给什么,连金子都成把的给。
可一到生意上,她锱铢必较,非要我给她个运费。
她说是从我外祖那得的经验,亲父女明算账,母女也不例外……
这运费直接要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实在是不敢再使唤她店里的马夫了。
我和小桃一人五匹抱着我的云锦回了店里,差点累死。
在里面还碰见了李家姑娘。
上次她舍身救我的恩情还未还。
沈盛的情分算是……拿宝林斋的肘子还了。
她说来街上找好的衣料,嫂嫂生了个小姑娘,她想挑些好的东西送过去。
小娃娃白净又乖巧,眼睛大的跟黑葡萄一样,她说有机会带我去看看,可讨喜了。
我笑着说了好。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江南新晋的云锦料子送给了她五匹,又加了一件小孩用的小被子。
李家是大家,什么没见过呢,不是好的我还真送不出去。
李姑娘也没推脱,直接让家里的丫鬟把东西拿走了,又介绍了两个她时常一起玩的小姐妹来消费,算下来,我赚的比送给李姑娘的还多。
不得不说李姑娘太会了!简直把我拿捏的死死的。
我跟小桃像陀螺一样,接待了不少的客户,等天黑了之后才踏上回府的路。
我拎了拎腰间的钱袋子,哗啦哗啦的声音甚是悦耳动听,比沈颂的嗓音还好听。
要是这样充实的日子能再多来几天,我很快就能把两间小铺子换成一间大旺铺,在从一个大旺铺生出两间大旺铺,三间四间。
我双眼放光,憧憬以后的场景,我和小桃有吃不完的酒酿梅子和糖葫芦。
离成为京都第一富婆(不带小字),超越我娘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夜风微凉清爽,几颗星星忽闪忽闪的,比我今天挣到的金子还要亮眼呢。
离我的小院还有些距离,小桃手里提的灯突然灭了,漆黑一片。
我眨了眨眼,星星再亮也不能当灯照路啊。
也怨我,刚才来的时候光顾着数钱了,忘了瞧纸灯里的蜡烛还剩多少。
这就是上天对财迷小小的惩罚吧。
小桃:「小姐,我再去拿个灯吧。」
我拉住她,「不用,就剩了这么点路了,院里有蜡烛,点个蜡烛也是一样的,咱们今天可没少出力,一会泡个脚好好歇歇。」
沈颂捏着荷包,里面装了十个金锭子,在想以什么样的理由给她才不突兀。
魏昭说女孩都喜欢浪漫的东西。
这年头男人靠不住,但钱可以。
他的温姑娘和别的姑娘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啊啊啊啊~
小桃惊恐的瞪着眼,看我小院前边一个人影徘徊。
我手忙脚乱的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静,从边上抄起一根烧火棍,蹑手蹑脚的往后退,打算去叫人。
结果那个人影听见了动静,往我们这边疾步走了过来。
我拧眉,把小桃护在身后,拿着烧火棍壮胆,喝斥道:「别动,你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我哥哥可是将军,我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真动起手来,你讨不了便宜!」
说这话我心里都发虚,咽了咽口水,毕竟我前几天骑马连马都上不去。
黑暗中那个人影止住了脚步,语气有点无奈,「温姑娘,是沈某,别怕。」
啪嗒一声,烧火棍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的滚远了。
我:「……」
小桃:「……」
我刚才十分后悔没让小桃拿上一盏灯,最起码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温姑娘,这几日叨扰了,这是沈某的心意。」
他把什么东西塞进我的手里,天太黑了,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的手比脑子更直接的做出来反应,直接颠了颠那个重量,摸出来是什么之后吸了一口气,摆手拒绝,然后我就觉得心在滴血。
我拒绝的哪里是沈颂的心意,明明是数以亿计的财富。
「殿下,这钱都够买个小院了。」
沈颂面不改色,淡淡道:「温姑娘匀给我的小院里,收藏的落梅逐雪沈某看着甚好。」
噢,原来是看上那幅画了。
「要不殿下把那幅对月饮酒也收了?」
我大胆试探,毕竟对月那幅是大师封笔作,又这么多年了,值些钱。
落梅就差点意思,虽说有年头,可画的时候有瑕疵,又被盖了不少的章,只能说中规中矩。
两幅打包加起来,都抵不过沈颂手里那一小袋。
我掰手算了算,「金丝楠木的家具等殿下走的时候我让人给送过去,院里那株葡萄老藤结的葡萄可甜了,殿下也能一并移走。」
沈颂:「……好。」
除了那院子里的墙没法让他搬走,他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还能赠他什么。
不能让人说我们候府小气。
我一拍腿,想起来还该再送点什么了。
「要不……我再赠殿下两条我院里的鲤鱼?」烤着吃贼香,比宝林斋的西湖醋鱼都好吃。
「鲤鱼明日再烤吧,今日太晚了,温姑娘早点休息吧。」
我头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我说让他拎走,谁说要给他烤鲤鱼了?他怎么知道我在院子里烤过鲤鱼?
直到泡脚的时候我还在想沈颂。
他半夜等着给我送钱,肯定是对我院子里的落梅逐雪图,对月饮酒图,对那套金丝楠木的家具感兴趣,喜欢的厉害啊。
我点头表示肯定,这个人是真的很有眼光。
没想到太子殿下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小桃坐在我对面,木桶刚好遮住她的小腿。
带着药香的水白雾袅袅,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有些发愁。
我凑着床边,数了数金子,「小桃,你说我要不要把老院的书画也拿过来,让他看看?」
小桃仔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唉的叹了口气。
小姐他哪里是对那个感兴趣,明明就是对小姐你感兴趣。
一墙之隔,
「魏昭,你的法子果然管用,温姑娘还说要给我烤鱼。」
沈颂在案边写了个纸条,绑在信鸽腿上,往上一抛。
然后在房里看了看知知说的那个对月图,微微摇了摇头,啧,不如她画的好看。
第二日才刚吃完早饭,沈颂便来敲门了。
我昨日累惨了,听见敲门只想让人赶出去。
「小桃,是谁这般没眼力见?给我赶出去!」
很好,是沈颂……
我以我生平最快的速度,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梳妆。然后看着外边的沈颂挤出一个笑,「殿下可用过早膳了?」
「没有的话,咱们去吃小笼包吧。」
小笼包真的很适合当早膳,还有咸豆花。
「好,」沈颂含笑看着我,「我看天光大亮,以为温姑娘早就起床了。」
「……」
我眨了眨眼,他这是在感到抱歉?还是在变相说我懒?
好吧,看他的表情,的确是在道歉。
我没忘昨天要给沈颂去寻画,再赚他一笔的事儿,让小桃从摊上拎着两屉包子路上吃,带着人去我家老院搬画。
出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沈颂的腿还伤着。
「殿下的腿……」
沈颂听我提起他的腿,眼神停在我院里的葡萄藤上,语气略有些不自然,「无妨。」
当京都贵女第六次从我俩这桌扫过去的时候,跟看猴子一样的眼神让我如坐针毡。
这几天跟沈颂和谐相处的太过顺畅,以至于忘了我俩在大众眼里还有一段……情分呢。
沈颂没受多大影响,拿着只瓷勺慢条斯理的舀着豆花。
然后在看见魏昭不怀好意的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时候,脸倏然黑了下来。
「魏公子不是只吃宝林斋的早膳吗?」
「今日我想多平易近人些。」
魏昭端着他的包子,坐在沈颂边上,笑嘻嘻的跟我打了个招呼,「温姑娘,我宝林斋得宫里的配方做了蝴蝶酥,下午赏个光?」
宝林斋是魏家的产业,魏昭是少东家。
我刚想拒绝,可一想小桃上次看着那盘放了三天的蝴蝶酥眼巴巴的模样,答应了。
魏昭跟我说完这个事之后就起身想走,走的时候,故意停顿在沈颂耳边低语。
我听不清他俩说了什么,只觉得气氛诡异。
魏昭挑眉低笑,沈颂抬眼面无表情。
魏昭说:「嘿嘿,这下烤鱼没有了吧。」
贱不贱?
如果不是知知在,沈颂直接把他摁在面前的咸豆花里。
不对,豆花是知知买给他的,他只能把魏昭摁在桌子上。
沈颂想法刚起,魏昭察觉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冲我道:「温姑娘,记得赏光!」
沈颂心里有些烦闷,却不知道怎么说,只得闷声道:「蝴蝶酥宫里有好多,下午我让人送来,你别跟他吃。」
「……」
我眯眼看着他,扑哧笑了出来,他在不高兴?
沈颂被我盯得耳尖发红,局促的撇开视线。
他眼睛如同琥珀似的晶莹剔透,里面蕴含着各种让人心动的情绪,局促,羞赧。
我心里一动,那种感觉像是冬日梅花绽放初开的那一瞬间,像一只蝴蝶停在心房偶尔扇动翅膀。
「那咱们就不吃蝴蝶酥了,留在家里烤鱼吧。」
我想,我好像喜欢有点喜欢沈颂了。
沈颂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松开,他说,「好。」
这次轮到我红了脸,整张脸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只顾低着头咬包子。
对不起小桃,我背叛你的蝴蝶酥友谊革命了。
我提起衣裙,蹲在小池塘边,挽起袖子在水里划了两下。
波光粼粼的水折着细碎的光,像是一块精致昂贵的绿宝石,水里嬉戏的鱼,贴边生长的苔藓,一株细直半开未开的荷。我小院里景致两处最胜,一处是葡萄藤,另一处是小池塘。
沈颂站在边上,我笑着抬手将水向他的方向泼去。
他也不躲,就那么温柔的看着我,少年眉目温软陪我笑闹,往后余生就这样也挺好的。
沈颂低头将袖子挽起来,没半点不情愿,修长的手指摁在鱼身上,几下就将鱼鳞刮干净了。手上动作利索的不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倒像像个市场卖鱼的屠夫。
我吓得脸都白了,顿时清醒过来,我是什么福气,要太子给我刮鱼鳞!
「小姐,画寻来了。」
小桃抱着画气喘吁吁的赶了回来,看见这一幕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殿殿殿……下,我来!我来!」
小桃麻溜的生了火,我把鱼放在之前的架子上。
烤好后,他轻轻吹了吹,将鱼肚递到我嘴边。
我心脏砰砰的跳,比那日坠马还要热烈。
沈颂面容清隽,眉眼乌黑,鼻梁高挺,薄唇是宫里画师笔下最偏爱的淡粉。
我咽了咽口水,想不通,现在他怎么比沈盛要好看了?
好像真的有点喜欢眼前这个事无巨细的少年了。
不喜欢人家的时候说人家套在壳子里,规矩的演练了上万遍。
喜欢人家的时候说人家事无巨细,举世无双。
我叹了一口气,温吟知,你这不是妥妥的双标狗吗?
沈盛神色焦急,步履匆忙的进了院子。
「二哥,父皇召你进宫。」
沈颂微微皱了皱眉,终是没有说什么,起身擦了擦手,就跟着他走。
我起身要送他。
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看我。
「知知,等我空了就来看你为我寻的画。」
我心下一慌,怎么听上去像是要诀别前扯出来让人安心的谎话。
「那你可一定记得要来。」
沈颂垂下眸,跟着沈盛钻进了马车。
御膳房的掌事姑姑说,沈颂的幕僚私侵国库,那个账本被人参了上去。
皇帝震怒,说让太子殿下随军北征匈奴,功过相抵。
我捏着姑姑送出来的信息,心神不定。
一只挥着翅膀的白鸽扑腾了两下,落在我的窗前,豆大的眼睛显得机敏精明。
我将它脚下绑着的信解下来。
一张小小的信,就着烛光,我看清了内容。
「沈兄,此去危机重重,万事小心,正午出发时,我去城门送你。」
我一晚上没睡好,翻出那张皇帝给的空白圣旨,翻来覆去的看。
第二天还未到正午我就带着小桃去了城门。
城门往日向来热闹,如今却肃穆凄凉的很,看的我心里沉的像是压了块石头。
和匈奴的战役一向焦灼,可这次落了下风,沈颂这次,是带兵增援,既是历练也是惩罚。
沈颂骑着马,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向周围看去。
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那个他想见的身影。
心里倏然被温柔填满。
「沈颂,好好感谢我吧。」
魏昭站在城墙上面,支着头往下看,弯唇笑了笑,「小爷做好事,从来都不留名。」
我捏着裙角,仰头看沈颂,「沈颂,你平平安安回来。」
「温姑娘放心。」沈颂目不斜视的坐在马背上,身着黑色铁甲,看上去劲瘦有力,意气风发。
事实上,他的手都快把剑鞘捏断了,才忍住不去看我的。
最终还是没忍住,俯身抱了抱我。
我轻轻在他耳边道:「沈颂,那道圣旨我写好了,我要你娶我,如果你不好好回来,那就是抗旨。」
沈颂语气温软下来,眼睛像是盛满了星辰万光,「知知,等我回来。」
那张圣旨,是皇帝给沈颂一个后悔的机会。
他赐了一次婚,不会再赐第二次。
他要沈颂和我拿着那张圣旨去求他。
我想通后轻笑,陛下可真是……料事如神。
沈颂在北边和流寇斗的你死我活,他们那群蛮人不像传闻里那般空有蛮力,相反,有武力加持的头脑显得更可怕。
在这里,他遇上了匈奴的四公子乌力罕,只那一仗他就知道自己坐上皇位之后,会有个难缠的对手。
我不知道北边的战况如何,沈颂每次送来的信上只有两个字,平安。
短到我能想到沈颂艰难困顿的处境。
沈盛要跟他一起去,沈颂拦了下来,京都不能一个皇子都没有。
如果他赢了这一战,沈家的天下几乎是不可动摇的。
如果他输了,皇位还有沈盛可以担起来。
可沈颂不能输,他在裹着冰碴锋利的风里,在狡诈敌人的陷阱里,在一双双幽绿嗜血的狼眸里,那段日子难过的要死,可沈颂握着那个平安符不敢退缩。
他一心想着京都有个他想娶的温姑娘,他得平安回去。
我娘染了风寒,她将所有的生意都给了我,我和小桃忙的四脚不沾地,只有很少的时间能想沈颂,在看葡萄藤的时候,在池塘边看鲤鱼欢快摆尾的时候。
葡萄紫了又绿,鲤鱼多了又少,她还是没等到凯旋的沈颂。
二年春,匈奴物资耗尽,乌力罕向父皇递交求和书。
太子大胜,带兵还朝。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京都人人喜气洋洋,我娘风寒痊愈,却也不愿意再揽这个生意了,索性就全放给了我。
我正给送客人出门,转身撞到了人,「抱歉,请问您要点什么?」
「平安符磨的有些发旧,我想再向知知讨个新的。」
平安符?
「沈颂……」我转身,忍不住眼眶湿润。
「知知。」沈颂连盔甲都未脱,微笑着张开手。
少年被那些诡异的兵法些磨练的,比之前还要稳重。
时隔两年,那声音温柔悦耳到我想哭。
我鼻子有些发酸,扑了上去,哽咽道:「沈颂,你黑了……还有些瘦了。」
他揽着我的腰,温热的气息埋在我的肩窝,烫的我心头一颤。
「知知倒是胖了不少,腰间有不少软肉。」
我故意使坏,偏了偏头,耳朵在他鬓发处蹭了蹭,「若非殿下苦守边关,我等女子怎么能在家安心吃喝。」
说罢,便能明显感受到沈颂身子一僵。
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肩窝,一个温热的吻印了下来。
沈颂急忙松开我,偏转视线。
他整个耳朵红的滴血,两年,沈颂还是那个纯情的不行的少年郎。
他手里握着那个发旧的平安符,抬眼满是柔意。
「知知,我回来了,」沈颂拉着我的手,问的小心翼翼,「走之前你说的还作数吗?」
平安符被磨的有些发旧,布料摹着我的手心。
我忍不住笑道,「算数,不过得有吃不完的蝴蝶酥和宝林斋的肘子。」
沈颂惊喜又兴奋的抱着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他说北边很冷,但是有机会他一定要带我去看雪,那的雪和京都不一样。
京都下的雪都精致贵气的不行,可塞北的雪如同鹅毛纷纷扬扬肆意又张扬的盖了满地。
他说乌力罕是个好对手,只是以后得不少头疼。
他说小狼崽刚生下来就跟小狗崽不一样,背后有几根坚硬的毛,摸起来不如我养的小笨狗。
他说知知,谢谢你喜欢我。
我心软的不像样,从来没听过沈颂说那么多话。
他将他这两年我未能亲眼见到的时光都一一说给了我,事无巨细。
在他的话里,我好像真的和他一起去了北方,陪他杀敌策马,陪他看漫天大雪纷飞,看着这个少年独当一面的飞速成长。
他……还说他离开的日日都想着我。
我唇边的笑一直没停过,侧头认真的看着他,「沈颂,也谢谢你喜欢我。」
那年塞北的白雪吹到了京都。
少年郎带着赫赫战功和一腔温柔来娶他的温姑娘。
——
沈颂番外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瑞雪宫宴上。
我被那些生着别的心思的女孩子盯的发烦,只有她坐在温夫人身旁头都不曾抬过。
可爱玲珑的姑娘穿着暖红色的衣衫,手里捏着酥饼,像个小仓鼠一样吃东西,腮帮子鼓鼓的。
可能是发觉我在看她,她抬头害羞腼腆的笑了笑,随后低头继续专心的解决碟子里的食物。
我那时候就在想,温家的小姑娘可真安静。
可她似乎总是更青睐我四弟,我上前跟她问好的时候,她只是软软的说了句太子哥哥好,就躲在我四弟身后不肯再说了。
从此我就盼着那样温软的声线喊我一声沈颂。
那天下午大雨,她跟温夫人入宫,湖中的锦鲤被冲了上来,我站在树后,看她和我四弟抱着活蹦乱跳的锦鲤,往湖里扔了一下午。
后来母亲指婚,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她似乎很好养,只喜欢吃的。东宫的例份很多,一定可以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那天赐婚圣旨下来的时候,我想偷偷去瞧一瞧她,甜软的姑娘眼睛里盛着细碎又耀眼的欣喜肯定更好看。
可知知好像并不高兴,离我上次见她,她已经高了不少,模样也精致出挑。她坐在池塘边托腮叹气叹了一下午。
我心酸难过的紧,对天下所有女子都是恩宠的事,在她这里却叫她如此为难。
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在殿下跪了三日,给她求了个退婚的圣旨。
父皇很生气,他把那道圣旨砸在我的脸上,他说求亲的是你,退婚的还是你,温家的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折辱!
她没错,只是我想到她不喜欢我,我不愿意强求她。
我在殿上看她演戏,明明心花怒放,还要装的情根深种悲痛欲绝,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可爱。
可惜她不喜欢我。
那道退婚的圣旨拿到之后,她肯定很开心,可我听说,她伤心的想要焚火自尽,即使知道可能是误传,我还是第二次违背圣意,不顾禁足的指令,去看她。
结果我在墙上看到她和婢女在葡萄藤下晒太阳,池塘边还散落着鱼鳞和烧尽的火柴。
第一次觉得谣言误人。
可听到她要去围猎,我忍不住跟过去想多看她一眼。
结果就看见那么惊险的一幕,明明知道四弟和李家小姐肯定能把她平安救下来,可就是按耐不住出手,不敢把她多置身危险里一秒。
而后又死皮赖脸的在她家蹭吃蹭住,规矩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手底下谋士犯了大错,父皇动怒。
我知道这是他给我的历练,那假账做的粗糙草率,可他视而不见。
要我随军北征匈奴,我善文,而百姓更喜闻乐见一个武力值高强的皇帝。
我明白父皇是想让我得民心。
可我还想看看她。
那天她一双小鹿眼湿漉漉的,攥着我的手,告诉我,她心悦我,若我平安归来,她就去求旨赐婚。
她绣的平安符我没舍得挂在腰间,放在胸口的软甲下,怕血污玷染。
登基前,我想我可能不会是个好皇帝,我太喜欢我的知知了,想把什么都捧到她面前。
可我成了皇帝,现在有了更大的责任,我要把黎民苍生放在肩上,给他们一个平稳的天下。
把我的小姑娘知知放在心里,给她一个漂亮温暖的家,有她的父母,有小桃,还有吃不完的肘子和蝴蝶酥,还有那葡萄藤和小池塘。
文/苏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