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作 者:苏官虎
作 品:王安泉
来 源:周至县泽明书院
中国有个西安,西安有个周至,周至县有个王安泉。
01、少年砺剑
王安泉的老家,在周至县哑柏镇。当下的陕西,有的刊物介绍说,王安泉是当代书画家、作家,也有人说他是修养全面的学者型书画家。西安电视台的人物专访《周至有个王安泉》,甫一开播,便称其为周至的“活档案”“活地图”“活电脑”。而我从乡友的角度看,应是盩山厔水王安泉。
如是说,得从周至的山水和人文历史谈起。周至县位于西安西南78公里,南靠秦岭,北临渭水,襟山带河,山曲水复,有至今西安市赖以饮水的母亲河——黑河。
《元和郡县志》称:“山曲曰盩,水曲曰厔,故名盩厔。”在尧舜时代即为古骆国,夏属古雍州,商称郝国,周秦之际,地属京畿,汉武治县,沿袭至今。
历史沧桑,文化绵远。这里有伯夷、叔齐因“不食周粟”而避难的首阳山,老子骑青牛驻跸炼丹、传道布教的道家圣地楼观台,有白居易挥笔写出《长恨歌》的仙游寺,有以敢与康熙大帝叫板的关中硕儒李二曲命名的二曲镇,还有“关中八景”之一“太白积雪”的太白山。
沿县城西行12公里,就到了王安泉老家哑柏镇。他家住在西街,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农民。
自幼在哑柏镇上完小学又上中学的王安泉,寒暑假、夏秋忙假和平时的星期天,先是到河岸、坟头割草,交给生产队的饲养室,称斤两换工分。
后来扛起铁锨或捞起镢头,下地劳作挣工分。
为了补贴家用,他时不时地还得穿上草鞋,拉上架子车,或顶着骄阳,或冒着风雨,一头钻进南面十余公里外的车峪口、张龙山里,或割草,或砍柴,或去眉县沙河捡石头,拉到渭河岸边,交给验收者砌河岸。
渴了,就近寻一处山泉,捧起一口水喝;饿了,一 *** 坐在阴凉处,从破旧的布袋子里面,翻出苞谷面和黑面杂拌的冷馍,艰难地啃上几口权为一餐。
这种从少年时期不得不经历的磨砥,为王安泉之后坚韧不拔的治学精神和诚厚宽仁的高尚品格,无疑做了一个坚实而又厚重的铺垫。
王安泉上高中并不容易,费了很多周折。原来,王安泉的祖祖辈辈是农民,在农业集体化的年代,农民凭体力干农活,挣工分养家糊口,一个精壮劳力就是全家经济的“顶梁柱”。
因而,听说他想上高中,老父亲黑着脸对他说:“能认得名字会记工分就行了!想念高中?光想坐在凉房底下念书享清福?叫你爸你妈当老牛,把大太阳从东山背到西山?没门!”老母亲也说:“老人和你妹子、你弟弟指望你养活呢。你倒好,供成了半大小伙,放得队上的工分不挣,还想叫老人把你养活到啥时?”
父母说的也是,妹妹、弟弟还在上小学。他一个半大小伙子,成天念书咋顾家?父母是这个态度,由他们说了算。
王安泉睡不着,很为难很郁闷,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个关键时刻,王安泉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出现了。他叫魏耕源,是与王安泉邻村的一名学长,“文革”前的高一生。魏耕源不只借给王安泉初中的语文笔记和剪报,给他说学习的窍门,还坚决鼓励他上学,斩钉截铁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读书可以明理长知识!只有读好书才能改变命运!
你回去好好跟老人说,不管用啥方法,就是下跪求情,也要让老人同意你上高中!况且,你早起上学,可以给家里担上水。下午回来得早,能割草换工分。星期日和假期给队里做工,一年下来也挣不少工分啊。养活一个人不成问题。”
这位学长的一番话,让一向木讷内向的王安泉,顿时有了笃定坚强的决心!回到家里,在父亲面前,平时话语不多的王安泉“扑通”一下径直跪下了,含着热泪说:“大(关中方言称父亲为‘大’),你养我们弟兄姊妹不容易,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是我求你一定得让我上高中,以后我一定会给你尽力尽孝!”看到儿子求学如此心切,老父亲心一软,叹了口气说:“既然你一心想上学,那也能成,但要把话说在前头,以后每逢星期天、夏忙秋忙假、寒暑假,你都得一天不落地下地干活挣工分!”
王安泉一听父亲松了口,忙不迭地回答道:“大,这你放心,以后只要学校不上课,我给咱家好好挣工分!”
过了父母这一关,又到学校参加了入学考试,王安泉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高中的大门。
学长魏耕源又热心地给他说:“费尽周折上了高中,在完成作业和参加集体活动后,要把所有心思用到读书上,把人家耍的时间用到看书上。
多读书,读好书,开阔视野胸怀,日积月累,获益匪浅。”听了学长掏心窝子的一番话,王安泉心里更亮堂了。
他把更多的课余时间,泡在了每周定期开放的学校图书室里,像一只海燕疾飞在知识的海洋,心无旁骛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并时不时地写些学习笔记。
由于经常看到他在图书室爱不释卷的身影,当时哑柏中学的曹副校长动了恻隐之心,叫他到宿办合一的房子里,问他为啥这般热爱读书。
王安泉讲了父母最初不让他上高中的事之后,对曹副校长说:“我上高中不容易,进了高中的门槛,更要珍惜时间多读些书。”
曹副校长很感动,说:“爱看书是好学生,我支持你。”当时课头少,去图书室的同学更少,图书室开放的书和时间非常有限。
曹副校长摸出腰间的钥匙串,卸下一把说:“干脆给你一把钥匙,业余时间人家学生玩耍,你可以随时随地来图书室读书。”
有了曹副校长的热心关怀和鼎力支持,王安泉如鱼得水,读书的兴趣和热情更加高涨,这亦为他以后修志著书研磨书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他的学长魏耕源不仅古道热肠“诲人不倦”,而且亦是身体力行“学而不厌”,后来考入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数十年,曾任文学院教授、古代文学博士生导师,学问深厚,著作等身,多次获得国家人文科学奖项,已是当今陕西师大文科赫赫有名的“四大教授”之一。
回眸往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年如果没有学长魏耕源的热心引路,如果当年没有上高中,如果没有曹副校长的慧眼识珠,或许就没有今天著名的文化学者、书画大家王安泉!
1970年春,我和王安泉同时进入了哑柏中学,不同的是他上高一,我上初一。
虽然同住一个街面上,同在一个学校待了两年,但毕竟相差几岁,知其名知其面而未闻其声。
只是在他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学期,即1972年的6月份,学校大门内东侧的“批判”专栏上,首篇便是署名为王安泉的杂文,题目是:不尚空谈。
大意是由毛主席为中央党校的题词“实事求是,不尚空谈”切题,谈起了说话、做事 、做人要脚踏实地,实在厚道,不务虚名。
尽管全文不足两千字,但脉络清晰,语言老辣,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蕴涵着一股浓厚的文人气息,引得往来的同学纷纷驻足赏阅。
细读此作,我的感觉是一位长者与我面对面地谈心,既是老师,又是兄长,给我传授处世做人的道理。
从此以后,“王安泉”这三个字,就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同时,这篇文章恰好作于作者即将毕业走向社会的前夕,我亦更愿把这篇文章,看作是作者本人的处世宣言。
事实亦正如此。
王安泉的这篇文章,在哑柏中学的师生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
高中部的语文教研组长何全祥老师,给予了高度评价。
有些语文老师,径直把学生带到学校门口的“批判”专栏前,学习和评价这篇文章。
而一位颇有名望的老语文教师,则专门向镇公社的书记做了隆重的推荐。
引得书记专程来到学校门口,细看了这篇文章,即定一俟毕业,王安泉到镇公社当通讯员。
当然,在未毕业离校前,这件事是高度保密的。
在学校时,王安泉不单语文学得好,还有着课余时间拜师学画的秘密。
当年刚正式复课的哑柏中学,来了一位从北京落魄下放山区,刚刚调进来的老师马云奇,瘦高个儿,两道剑眉,鼻梁高挺,脸庞瘦削,一脸严峻,极少露过笑脸。许多同学见了他,难免胆怯几分。
但就是这位马老师才能不凡,教地理课时,信手就在黑板上画起了北京大街小巷的详细地图。
另外,他还带了四个班的俄语。清晨或傍晚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他拿着一本俄文版的书籍,旁若无人地站在自己的宿舍门前,咕噜咕噜地大声读个不停。
课余爬格子,还翻译了十几万字的俄文小说。
学校刚一组建乒乓球队,他又成了“总教头”。而更让全校师生刮目相看的是,开运动会时,要组织全校学生上街 *** ,他一气创作了二十几幅大型宣传画,竟与新华书店卖的画一模一样。
学生们抬起这些画,上街炫耀一番,心里美滋滋地,好像自己的身价倍增了。
1972年初春,面对即将高中毕业返乡的严峻现实,平时沉默寡言的王安泉,着实动了心思,硬着头皮找上门,吭哧吭哧地向马老师表达了拜师学画的想法。
马老师沉思默想了一会儿,说:“跟我学画可以,但有两个条件:一是要保密,免得被人扣上走‘白专’道路的帽子;二是我在镇上人地两生不愿求人,你每月得想办法给我弄二斤肉票。”王安泉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
从此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后,在约定的时间里,他不显山不露水地来到马老师房间学上一小时;晚上回到家里,就着昏暗的小油灯,认真完成马老师布置的绘画作业,第二天下午再交给马老师指正。
好在当年的课本薄,作业少,为王安泉“地下学画”提供了充裕的时间保障。学校在镇北,镇 *** 在镇南,相距不到一华里。即使毕业后,在镇 *** 上班的多半年时间里,王安泉仍然会每月弄一些肉票,送给马老师,时不时地继续请教学画。
1973年底,“二度出山”的 *** ,针对全国高校多年停招、人才青黄不接的严重状况,做出了在艺术专业院校先行试点招生的决策。
1974年春,西安美术学院面向全省招生。马老师知道了,立即给王安泉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奋力一搏。
王安泉的人生之路,出现了新的曙光。镇党委姚福田书记既珍惜人才也很开通大度,批准了王安泉的考学申请。
王安泉又去学校,请求校长给马老师一天假,陪他考试。
校长问:“你会画画?”王安泉说是课余悄悄求马老师教的,校长爽快答应了。马老师自然十分欣慰。
清早,两人骑上自行车,马老师陪着王安泉,到了设定的考点——县城工人俱乐部。
考场八十余名考生,分坐三个教室。考试的预备铃响了,马老师还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地面上比画着,给王安泉继续讲解着如何构图、如何勾轮廓、如何处理素描的明暗。
下一节考速写,如何抓动态,如何抓形象。
看着王安泉进了考场,马老师守候在考场外面,不停地抽着烟,眼巴巴地不时张望,好像自己的孩子在参加考试。王安泉紧张得手心冒汗。一见马老师在窗外竖起大拇指,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下午考了政治、语文,王安泉答得比较顺利。美院招考的老师通知,明天仅有4名考生参加体检。
考试结束后,听了王安泉的应试情况,一向不爱笑的马老师,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长出了一口气说:“这就行啦,估计没问题了。”
果不其然,二十余天后,王安泉收到了西安美院的录取通知书。全县仅录取他一人入学。激动的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镇上的供销社买了两瓶“太白”酒,又按照关中农村的风俗,想法弄了一束足有五斤重的“礼吊子”。
是夜,送到了马老师的宿舍以谢师恩。看着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以冷峻著称的马老师,在这晚的师生交谈中哽咽了。
也许王安泉和哑柏中学的许多人一样,至今没有弄明白,马老师从北京首都下放到哑柏小镇的原因,但马老师卓而不群的才华和正直善良的品行,无疑深深地烙在了王安泉的心房,时刻伴随着他在治学之路上毅然前行的坚定脚步。
多年后,才有人知道马云奇老师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毕业后继续深造,却有人给他扣上不大不小的帽子。他从北京下放到了荒远的西北农村教学。生活不会垂青懒惰和懈怠,机遇只会青睐有准备的大脑。
客观地讲,不仅包含着人品修行的因素,《不尚空谈》这篇文章,以及高中学习时期拜马云奇老师学画,构成了王安泉顺利考上西安美院的两个重要支点。
试想,假如没有校门口“批判”专栏的《不尚空谈》,就不会有老师主动热心地向镇公社领导推荐;假如没有马云奇老师传授的绘画基础,就不会有报考西安美院的机会。
正由于王安泉同时具备了文学和美术两方面的特长,进入大西北的美术最高学府,就显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再合理不过了。
然而,王安泉当初上西安美术学院,并非一帆风顺的,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记得他拿到西安美院录取通知书后,还未来得及高兴,老父亲、老母亲先是坚决反对:“你瓜哩,在镇上干事,一月稳稳当当地挣31块钱,商店的售货员才挣18块钱,放着挣钱的好差使不干,偏要念书学画画?你要上学走了,谁给我一个月31块钱?”
而且放出狠话,“你敢去西安念书,家里不给你一分一文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也甭惦记这两年给家里交的工资!”
不仅老父亲反对他弃职上学,周围的邻居们亦是嘘声一片,热嘲冷讽:“放着现成工资不挣,却远路三千地跑到西安学画画,等毕业了回来能干啥?
给人家过世老人丧事画寿材,给人家女子出嫁画箱柜,能学啥本事?能有啥出息?肯定是精神病犯了!”
平时要好的同学和镇上的同事,也纷纷赶来迎面泼“冷水”:“安泉呀,你的文采好,写得一手好文章,领导对你也很器重,就是不上大学,领导也会好好培养你走仕途;
即便你上大学,也应该扬长避短,上中文系,为你日后发展打下文学专门基础。”
一时间议论纷纷,一哇声地否定,闹得初出茅庐、阅历不深的王安泉纠结忐忑,心里七上八下,再次面临抉择之难。
这个节骨眼上,王安泉人生的又一位贵人出现了。
镇公社办公室主任李俊海,那天中午吃过饭,把王安泉叫到办公室问:“娃呀,听说你拿了西安美院录取通知书,碰上这么好的事,你咋这几天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总是高兴不起来?”
王安泉闻听此言,便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把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听到的种种说法,都说了出来。
李俊海主任和言悦色地说:“娃呀,别让这些说法动摇了你的最初想法。
你想想看,哑柏再大终是个小镇,西安再小也是个十三朝古都,西安美院再不行,也比周至县所有的学校好得多。
别人想上大学上不了,你现在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却还犹犹豫豫想东想西?听叔一句话,过了这村儿再没这店儿,谁能保你一弹弓打个雀儿!赶紧收拾行李办交接,到西安上学去!”
这一席话好像走夜路迷途看见了明灯,让王安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中一片光芒万丈!他立马表态:“好!我听叔的,去西安上美院!”
李主任知道他父亲不给上学费用,随即主动说:“为了你能顺利上大学,你写个困难补助申请吧。”
王安泉本以为能补助二三十元就烧高香了,问李主任写申请补助多少,李主任不假思索地说:“你就写上一百元吧。”
王安泉大吃一惊,须知当时一碗素面才合8分钱,他的月工资才31元。
他腼腆地说:“一百元多了吧?”
李主任说:“客气啥?让你写多少就写多少,补助申请由我找领导批!不管咋样,你毕竟是这么多年咱们镇上走出去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嘛!这点钱镇上还是拿得起的!”
出了李俊海主任的办公室,扫去了心中的阴霾,他看到镇上院子一下子亮亮堂堂,天空明净高远。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王安泉此后才知道这番话有多金贵!
没几天,李俊海主任又找到王安泉说:“你过几天就要离开家乡上学了,得穿套像样的衣裳,我给姚书记请示过了,也安排好了,你去找西街口的王裁缝,给你做一套‘的确良’制服,你不用花钱。”
王安泉再次被李主任的细心和善举深深感动了!
须知,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能有一身“的确良”制服,是众多男女青年梦寐以求的奢望哪!
他扪心自问:自己与李主任非亲非故,且没有向李主任说过任何要求,也没有给李主任送过一根烟送过一分钱,为何李主任对自己的关怀无微不止,不是亲情胜似亲情,没有血亲却胜过血亲!自己该用什么报答李主任的大恩大德呢?!
1974年,一定是王安泉吉星高照的年份。这年秋天,他走进西安美院的大门。虽然秋季恢复高考时,出了白卷英雄,但他们是春季试点严格考试入学的。
他的老师是“黄土派”的重量级代表人物刘文西、王崇人、杨建兮、谢永熙等,书法老师则是雄踞三秦书法界上层的重要人物茹桂。
当时已处于“文革”后期,西安美术学院的教授有七八年没有上课教学生了,闲散加上劳动,的确有些无聊和难受,看到第一批入校的学生,好像见到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似的。
五六百名老师围着两百余名学生转,恨不得把积攒下来的所有学问,一股脑地倒进学子们的肚子里。
学生和老师的心都是热的,教学热情空前高涨,好像壶口瀑布汹涌奔腾。这时的王安泉,如同鱼儿游进了大海,鸟儿飞上了云霄,骏马驰骋在草原,尽情地吸吮着知识的乳汁,绘画、书法技能突飞猛进,有了质的飞跃,为其以后的艺术造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02、太白探奇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山松树成一片林。
西安美院毕业后,王安泉一气在陕北的宜君县干了五六年。几经辗转,于1982年春调回周至县 *** 任经济秘书,1985年任县志办公室主任。
在主编《周至县志》的时候,王安泉经常到实地勘察调研,到村镇核对资料,收集民间传说、风俗、歌谣、故事。
目睹乡间和山区的现状,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自然条件这么好的县,自古背着“金周至”的美誉,却有这么多的穷困人口,实在有负川原秦岭和太白山的慷慨馈赠。
于是,他萌发了挖掘历史文化、开发旅游资源的念头,用自己的写作绘画专长,竭尽绵薄之力,为家乡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这里,首屈一指的应当是太白山的探险。
太白山是秦岭的主峰,海拔3771.2米,位于周至、眉县和太白县的交界处,其因山岳冰川、涧泉交错、森林群落、天象景观、奇花异草等,构成了完美的景观体系,呈高、寒、险、奇、秀等特点,是最佳的高山生态旅游景区。
常走的5条旅游登顶路线,周至境内占有其三。
为此,王安泉耗费了整整8年的时间,从1986年到1994年,他先后登顶11次,在山下的区域登攀30余次。
最初的时候,王安泉带上速写本、照相机、手电筒和一些干粮,徒步进山考察。
为了省钱省力,他沿着108国道,采取了分段挡车的办法,一路从县城挡车坐到马召山口子,再挡车坐到小王涧林木检查站,再从这挡车坐到厚畛子乡,然后就靠脚板向140多华里的拔仙台攀登了。
他走不多时就挥汗如雨,稍事喘喘气,又会觉得凉风浸骨。幸运的时候,王安泉能跟上山采药的山民同行一段,既做了民俗采风,又免去些许寂寞。
更多的时候,是按照山民指的大概方向一人独行。
为了壮胆,王安泉手持一棍,既可惊蛇,亦作拐杖,还可防身。
在林密径幽之处,还得扯着嗓子大喊几声,以防与山中的兽物不期而遇。
当然,深山老林不乏胜景。一路跋涉,一路考察,作为从西安美院出来的高材生,他一看到好的景致就立马驻足,以其专业的审美角度,拿出速写本赶快画起了速写。
历经8个春夏秋冬,王安泉踏遍了太白山的峰岭沟壑,足足跑烂了18 双鞋,有了数千幅的速写,有了靠脚板丈量出来的翔实资料。于是,他在1994年出版了市 *** 资助的长篇散文《中国·太白山》和画册《太白山速写集》,引起了市县领导和诸多新闻媒体的广泛关注。
其中,《中国·太白山》荣获陕西省文联一等奖。90年代初期,周至县委、县 *** 正在谋划带领全县人民,走脱贫致富的新路子。
《中国·太白山》的出版问世,使得县委主要领导眼前一亮:开发太白山旅游不正是靠山吃山、借地生财的现成路子吗?
于是,当时的县委纪委书记热情高涨,主动请缨,领着一干人马,拉了几百册《中国·太白山》,驻进了秦岭深处的厚畛子乡,和当地的群众一起,实地考察调研。
并在去太白登顶的崎岖小路旁,搭起了三个供行人歇脚的茶水站,以《中国·太白山》这本书为指南,逢人便讲太白山的俊秀神奇。
至此,周至境内的太白山旅游开发拉开了帷幕,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搞得风生水起。从而,带动了众多山民走上了小康生活之路。
2002年8 月,西安电视台拍摄和播出了《太白·太白》的电视片,专题介绍了王安泉研究太白山的事迹,对其勇于探索、甘于吃苦、乐于奉献的治学精神,做了充分的褒奖和肯定。
03、黑河寻幽
仁者喜山,智者喜水。
仁智兼备的王安泉,总也放不下对母亲河的梦牵魂绕。在数十次徒步探秘太白山的艰难旅程中,他又以独特的眼光,一次又一次地审视着在身边流淌着的黑河,回忆着散落在黑河的童趣和快乐,寻觅着太白山与黑河的亲密关系。
蜿蜒盘旋于太白山谷的黑河流域,森林茂密,奇峰若雕,怪石嶙峋,山水如画。
大熊猫、金丝猴、羚牛等珍稀野生动物徜徉其间,傥骆道、营盘梁、钓鱼台、大蟒河等历史人文景观,凸现着厚重的文化积淀。
为了弄清黑河之谜,王安泉放弃了无数个节假日,一次又一次地背起行囊,拿着相机和画笔,在黑河流域的道道沟峪,寻觅着每一个景象的价值;在黑河流域的条条水道,探究着每一条溪流的来龙去脉;在黑河流域的座座山村,采集和考证着每一个典故和民俗的文化渊源。
一次又一次的造访,使得山民们把他看作是值得信赖的知心朋友。
不仅给他提供了食宿便利,而且也很乐意给他说尽所知道的线索和故事。
在与广大淳朴山民的水 *** 融中,王安泉如有神助,吮吸太白山的天地之精华,手握黑河水的渊潭之骊珠,于2009年出版了26万字的长篇散文《黑河》一书,以艺术家的视野解读了水秀城美的大西安,全景式地展现了黑河流域的碧秀幽奇和民俗民风。一经出版,好评如潮。
以创作毛 *** 而享誉天下、已故的西安美术学院院长刘文西先生,生前在《画笔绘就的黑河秘史》一文中说:“《黑河》这本书里,王安泉用画笔或写意或工笔,或淡彩或浓墨,自然、人文和经济纵横交错,白描泼墨,皴擦点染,画出了黑河秘史的长画卷,写出了黑河滋润西安的大功德。”
时任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现已故去的陈忠实先生,则在《难得的渴望性阅读》一文中说:“我读《黑河》的另一个强烈的感受,竟是一种急切的渴望性阅读心理。这种阅读心态通常很难在散文阅读过程中发生,多在那些别出心裁甚为精彩的小说阅读中才会发生,可见《黑河》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大散文。”
2009年12月,继拍摄《太白·太白》专题片之后,西安电视台又为王安泉拍摄和播出了专题片《黑河》,向社会各界隆重介绍王安泉新作《黑河》。
半年之后,2010年6 月,西安电视台再一次播出了专题片《探秘黑河》,详细介绍了王安泉研究黑河所付出的艰辛劳动。
2016年12月,陕西电视台一套播出电视专题片王安泉主讲的《黑水峪》。
*** 西安市委宣传部和西安美术学院亦分别举办了王安泉作品讨论会,高度评价了其在文学创作和美术创作方面所取得的骄人成就。
在诸多场合,刘文西先生不无自豪地说:“王安泉同学成长为优秀人才,是西安美院培养的结果。”
同时,《中国文艺报》《金融时报》《陕西日报》《西安日报》等主流媒体,也对《黑河》及作者做了广泛的报道。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周至的黑河,不仅流到了西安古城千家万户的厨房,也流向了省外,让世人知道了不单在陕西之外有多个黑河,在大西北的西安市也有个黑河,且也是一处名胜风景。
经过王安泉的多年考察和呼吁,市县两级 *** 逐年加强了规划和加大了投资。如今的黑河国家森林公园,已成为西安市民和游客休闲避暑、探奇寻幽的胜景,正在向打造5A级景区大步迈进。
王安泉亦被聘为黑河国家森林公园的策划和顾问,亲自为导游员讲课培训。
与公园一起,发掘千年玉兰树的历史文化,绘出多幅玉兰画,撰写多篇骈赋、散文、诗歌,在电视上讲解玉兰古树的故事,在线上线下推介这棵全国最古老的玉兰树,造成玉兰花节的声势,引起西安市 *** 注意,支持沿河谷栽植玉兰树,支持建成玉兰花谷、玉兰花节,每年举办高品位的玉兰花节,并以此为契机,开园旅游,游客持续稳定增长。
04、仁者慈心
一德立而百善从。
太白山的挺拔嵬峙,给了王安泉以安稳宽厚;黑河水的碧透明澈,滋润着王安泉的翡翠之心。对太白山与黑河的探路寻幽,王安泉所付出的种种艰辛和努力,与其说是对故乡的热爱,倒不如说是其仁善宽恕的天性使然。他总是想着别人,很少考虑自己;总是想着付出,很少想到回报。
1986年的夏天,他第三次进山考察,偶尔听山民们说,距厚畛子乡往南40余公里,翻过秦岭大梁,有一处60余年前被遗弃佛坪县的老县城,顿时产生了浓厚兴趣,想方设法求一山民带路,赶去考察。
从厚畛子到秦岭大梁,全是上坡,小路隐匿于灌木和草蒿之中,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沟,稍不留神,就会滑到沟里。
走了大半天,方才爬上了秦岭大梁,这才寻见古代留下的傥骆道,走了十几里下坡路。下到坡底都督门,逆湑水河上行老县城。沿途抄录碑石缓口气。老县城距离西安180余公里,是西安市管辖最远的一个村落,只有38户人家。
老县城并非现在的周至县城遗址,而是现在佛坪县的旧城遗址,坐落于秦岭南麓四面环山的坝子上,海拔1700多米,北倚秦岭大梁,南接佛坪自然保护区。
在农耕时代,交通落后,因其处傥骆古道要冲,南控汉中盆地,北扼关中平原,是秦岭深处连接汉中和关中的唯一结点,商贾往来频繁,山道财源不断,故引来匪患成灾。
清道光五年(1825)设佛坪县,后因匪祸,新任县官于1929年弃城而跑,迁至今佛坪县城所在地。
佛坪老县城所在的厚畛子地区,才于1964年划归周至管辖。
但因这里地处三县交界,交通闭塞,加之紧跟着“文革”开始,这个被另划的行政区域,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和记忆,很有点“三不管”的味道。
王安泉的到来,引起了老县城的一片骚动,众多衣着破烂不堪的山民,围着这位县 *** 秘书七嘴八舌:“我们这里三年五载见不到一回干部,今儿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王安泉被山民们的淳朴热情深深感动着,同时也为这里的穷困和文物古迹的破败心惊。他重新调整了考察行程,有意在老县城多待了三天,力图把这里的考察资料调查得更翔实一些。
其中一天,王安泉走到了老县城以东十几华里的菜籽坪,遇到了一个孤零零的三角窝棚,便走向前看看,这一看让他感到格外心酸:在用几棵树干搭起来的窝棚里,住着母子二人,所谓的“炕”就在地上,铺了一堆干草,盖的是露出黑糊糊棉絮的被子。
一问,原来是30多年前房子失火,无力盖房,没人管,没人帮,这个窝棚已经住了30多年了。
目睹此情此景,王安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新中国成立已经37年了,“金周至”竟然还有这样的赤贫,无人管,无人帮,无人问?!
从秦岭深处一返回到周至家里,王安泉顾不上休息,放下行李即吩咐妻子:“除了吃饭,不要打扰我!”
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奋笔疾书,一口气写出了7000余字的长篇通讯《遗落在秦岭深处的古城》,并向周至县 *** 写出了关于尽快抢救老县城古迹文物和给老县城山民扶贫济困的建议。
这篇通讯和建议分别在《西安日报》《西安古今》和 *** 内参采用后,当即得到了市县两级 *** 的高度重视。
周至县 *** 迅速组织工作组,进驻厚畛子乡,由 *** 出资首先将住窝棚的母子二人,迁入毗邻的老县城,并分了地盖了房。
其次,由周至县 *** 出资,厚畛子乡和老县城的村民出劳动力,分别负责两点交通连接的拓宽道路工作。
第三,以开发太白山旅游和修建黑河国家森林公园为契机,在厚畛子乡所在地和老县城大力兴办“农家乐”,以帮助秦岭深处的山民尽快脱贫致富。
同时,亦引起了当代著名作家叶广芩老师的热情关注。
她主动请缨,放弃舒适的都市生活,来到周至担任挂职县委副书记,把人文基础雄厚的周至县,作为文学创作基地,先后写出了《老县城》《青木川》等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提高了周至县的知名度。
当然,她也对王安泉青眼有加,视为文史顾问,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时光流逝,星移斗转。从王安泉第一次到老县城考察调研,已经35个年头过去了。
其间,他又数十次来到这里,为厚畛子乡和老县城的旅游开发出谋划策,起地名,支新招。
看到当年一贫如洗的山民们穿得越来越新,吃得越来越好,住得越来越高,出门坐班车,联络用手机,晚上有电视,现代化的程度不亚于古城西安,王安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和幸福。
当年与世隔绝、“三不管”的老县城,已经成为众多“驴友”寻古探奇的“世外桃源”,家家户户都办起了“农家乐”。
曾记得2012年暑期,我随朋友们一起来到老县城纳凉避暑,幸运地遇见了得到王安泉主动帮助过的那位张姓山民,其老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而他现在儿孙满堂,有了一所宽敞的场院,也办了自家的“农家乐”,院子里停放着机动三轮车和摩托车,同当年住窝棚的情形相比,无疑天壤之别。
当我问及是否认识王安泉时,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急切地说:“认得!认得!没有王老师的帮助,哪有我的今天呢!”偶尔与另外一些山民闲聊提起王安泉时,也纷纷说:“王老师这些年来了十几趟,学问大,心善心热,帮我们办了不少事,我们这里没有不认识他的!”
1994年,王安泉的长篇散文《中国·太白山》《太白山速写集》出版问世后,许多媒体先后来到周至采访、采风或拍摄相关专题片。
作为有周至“活地图”“活档案”美誉的王安泉,自然而然地成了专职向导,免不了又得一次次重攀太白山,重吃进山苦,其艰辛并不逊于当年独攀登顶的经历。
记得一天,一家电视台来了两男一女三位记者,请王安泉作向导和解说顾问,并雇佣了两位山民当“背工”。
上山的第二天,一位男记者崴了脚,肿得老高,再也不能攀登,只好让一位“背工”送其下山。
而同行的女记者,是刚毕业时间不长的大学生,体质较弱,最初进山的新鲜感和热情刚一消失,就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后来干脆直喊“再也走不动了”。
王安泉见状,便不疾不缓,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徐徐讲起了太白山逸闻趣事和风土人情,想方设法给大家缓解劳顿之苦,但却拖滞了时间,打乱了预定的行程。
到了下山的返程中,已经没有干粮而断顿了。
太白深处,人迹罕至,加之又无手机信号,他们饿着肚子下山,沿路靠“背工”采一些野果充饥。
女记者走不动了,就让“背工”背着走一段。
天黑了下来,而到最近的人家还有半天的路程,女记者死活都不肯走了。
一行四人只好钻进了“背工”发现的一个小山洞里,遂派地形熟悉的“背工”连夜下山设法联系救援。
太白山的秋夜只有十几度的气温,不时传来 *** 的叫声,令人不时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为了防止野兽闯入,王安泉让两位记者靠进洞里休息,自己则打着手电筒找来了一堆树枝,守在洞口燃起了篝火。
直到翌日上午十一点,“背工”才带着救援的人员来到了山洞。
返回周至县城告别时,女记者紧紧握着王安泉的手,发自内心地说:“王老师,我让您受累了。
这次进山,从您身上学到了好多东西,的确是我学习的榜样,我期待着再有机会与您合作!”
诚然,无论以后是否还有合作的机会,但这年秋天的太白山之行和“周至有个王安泉”,会长久地留在她的人生记忆里。
金杯银杯,不如人民群众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人民群众的夸奖。没有气壮山河的誓言,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一介布衣王安泉,却用仁者慈心和平凡的付出,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和褒奖!
岁月悠悠,真情依旧。而今自号“太白山人”的王安泉先生,一如当年频频向太白山登顶的劲头,沉稳勇毅,步履坚定。
这也难怪,他觉得秦岭是中华的龙脊,龙头太白山是父亲山,渭河、汉江是母亲河,他的血脉,他的灵魂,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今生今世,已经全部融入了太白之巅、秦岭之脉与渭河、汉江之渊。
正像一首歌唱的那样:“我的爱为何如此深沉,因为我的根深扎在你的泥土里!”而王安泉则在他的《黑河》一书中深情地说:“我的一生只有两天,一天是遇见黑河,一天是再也不能错过黑河。”
秦岭长青,太白不老,黑河长碧。王安泉的一人生足迹,足以让周至的山山水水,经久弥远地记得这七个字—— 盩山厔水王安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