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文
摘
要
“当,当当……”一大早,我还在灶间,就听到来福由远及近的铃铛声了。
来福是一头驴骡。祖父对它照料有加。不仅仅是因为来福高大、健壮,更重要的是它能听懂祖父的话。有时祖父会把消瘦的脸颊贴在它稀短的鬣毛上,来福的铃铛声就“当当当”响得急促,任谁都能看出它的欢快。
朱志恒供图
祖父去吃饭,我偷偷把来福的笼嘴扔进了草丛里。赶着秋收,我和祖父要去地里。祖父扯着缰绳,斜坐在骡板车上打盹,我倚在他身后。来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铃铛也高一声低一声地摇着。原野的秋色在这 *** 中谱写着无尽的乐曲。
路旁的豆子熟了。靠近田头的地方,因为地势凸起,异常干涸,豆丛又矮又稀,像祖父谢了顶的前额。而这些豆秆偏偏熟得最早,太阳一晒,就会迸发出“砰、砰、砰”的声响,这是豆荚炸裂的声音。倘若你看得仔细,那一颗颗饱满的、干瘪的豆粒,会像个孩子一样嬉笑着滚入到泥土里。
路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我微微有些期盼。板车陡然停下来,祖父以为到了,睁开眼就看到来福正在大口嚼着鲜嫩的玉米叶。
“吁……嘚嘚……”祖父手中的缰绳一紧,来福回过头,正对着我得意地笑。
“笼嘴呢,你这犊子哟,瞧把人家的玉米糟蹋的……”祖父下车,手举得老高,落下来扯了扯来福的耳朵。他似乎意识到我才是始作俑者,转过头来看我,我吃吃地笑。
甘蔗地到了,我和祖父去剥叶。一株甘蔗大抵要剥三次叶,前两次为了拔节,后一次为了定型。剥完叶的甘蔗就像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它们蕴藏着无尽的甜蜜,风一吹,耸立的部分就欢快地交谈着,抑或是在追逐、打闹。而此时田头传来来福断断续续的 *** ,像是在演奏一首独特的交响曲。
越过甘蔗林,就到了红薯地。叔父已经整理好了犁铧,用犁铧挖红薯对掌犁的人要求很高,一是力气的分配,二是要看得懂红薯的生长走向。父亲开着拖拉机的车头,“突突突”的声音掩盖了铃铛的悦耳。而另一种声音又跳将出来了——锋利的犁头插入垄沟,连着肥沃的泥土和脆嫩的红薯一起翻涌上来,不少红薯被割成两半,“咔、咔”的清脆声招来了祖父的呵斥。
我拿着蛇皮袋,跟在叔父后面挑拣割破的红薯。这些红薯卖相不好,多做家食,但异常地甜。
临近晌午,板车里已经装了不少红薯和甘蔗。祖父让我上车,到了我们家的玉米地,来福还想吃玉米叶,但回头看了看祖父。
“你去掰三个大点的玉米回来。”祖父对我说。我不明所以,但照做了。回去的路上,铃铛声响得更嘹亮。我央求祖父想要骑上来福的背,这是我向来的念想。祖父说,你去做一件事,好了我就让你上去。
沿途回去,路过被来福啃得稀巴烂的玉米地。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祖父缰绳一扯,对我说:“你做的坏事,去把玉米还回去吧。”我把三个玉米放到了邻家的田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以至于放下之后要微微嘘一口气。
来福的背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威武。我甚至有些害怕,它太高了。好在铃铛轻轻摇荡,像舒缓的轻音乐,让我慢慢安静下来。
我回过头,原野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呈现在我面前了。远处的田地里,到处是劳作者的身影。目光可以任意穿越那些低矮的豆秆,摇曳的玉米地和沙沙作响的甘蔗林。更远处,河垅上时有野鸡、野鸟的呼唤声,引来了阵阵狗吠。
而这些秋色里所有的回声,最终都沉寂到来福的铃铛声中了。这 *** 是如此的悠扬,它蕴藏着原野中所有的喜悦和呐喊,吟唱在丰收的归途和回家的路。这 *** 又是如此的深沉,即便多年以后,我仍对这原野有着无尽的憧憬和虔诚。(牛 斌)